戏园的灯笼刚点上,就被风刮得东倒西歪。腔月蝉站在后台的幕布后,指尖的冷汗浸透了九鸾裙的系带——她是被绑上来的。律风来让人锁了后台的门,只留下这条通往戏台的路,戏楼村的鬼影守在楼梯口,青灰色的手爪搭在扶手上,分明是在逼她登台。
“《黄泉恨》,就唱这出。”律风来的声音从戏台方向传来,带着琴箱开合的轻响,“台下的都是‘懂戏’的贵客,别扫了他们的兴。”
腔月蝉咬着牙掀起幕布一角,心脏猛地一缩。台下黑压压坐满了人,却没一个说话,连嗑瓜子的声响都没有,所有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戏台,瞳孔里泛着诡异的白,像被抽走了魂的木偶。最前排的张老板嘴角挂着僵硬的笑,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竟与律风来调试的琴弦频率一模一样。
“他们已经被你控住了。”她的声音发颤,九鸾裙的铃铛又开始轻响,这次不是警告,是哀鸣。
“只是借他们的眼睛看看好戏。”律风来坐在戏台侧的琴师席上,七弦琴的弦已经调至最紧,月光照在上面,泛着金属的冷光,“红珠的魂困在你身体里,我的琴音能让她‘醒’得更彻底,这出‘人鬼同台’,可是百年难遇的盛况。”
锣鼓点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被鬼影逼着敲锣的班主,鼓点乱得像心跳。腔月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上戏台,脚下的红氍毹烫得惊人,仿佛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开嗓吧。”律风来的指尖落在琴弦上,“《黄泉恨》的调子,红珠最熟。”
琴声响起的刹那,腔月蝉感觉喉咙里的阴寒再次翻涌。红珠的魂像挣脱了枷锁的猛兽,瞬间占据了她的声带,尖细的唱腔破喉而出:“望乡台,路漫漫,不见亲人只见棺……”
身体随着唱腔摆起身段,水袖甩出的弧度带着股勾魂的妖冶,每个眼神都透着蚀骨的怨毒。台下的观众突然齐刷刷地鼓掌,手掌拍得通红,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木偶般的表情,看得人头皮发麻。
“好!好一个红珠!”律风来的琴声越来越急,像鞭子在抽打魂魄,“再狠些!让他们看看,被埋在衣箱里的滋味!”
红珠的魂似乎被琴声刺激得疯魔了。腔月蝉的指甲突然变长,掐向自己的脖颈,戏词变成了尖利的嘶吼:“烧!都烧死!谁也别想活!”
九鸾裙上的鸾鸟绣纹突然活了过来,青缎子上的金线亮起红光,鸾鸟的眼睛竟变成了血洞,扑棱棱地从裙上飞出来,化作无数道红光,射向台下的观众!
“啊——”第一个被红光射中眉心的观众突然惨叫起来,身体像被抽空了似的迅速干瘪,皮肤贴在骨头上,转眼就成了具干尸。他的魂魄被红光拽出,化作团白影,尖叫着被红珠的魂吸入口中。
“饱……好饱……”红珠的魂发出满足的喟叹,腔月蝉的嘴角咧开诡异的笑,眼神扫过台下,像在挑选下一个猎物。
律风来的琴声猛地顿住:“你要干什么?!”他只想借红珠的魂演场戏,没料到她会直接吞噬活人的魂魄!
红珠根本不理他,操控着腔月蝉的手指向琴师席:“律家的债,该连本带利地还了!”无数道红光从台下干尸的方向升起,像被点燃的鬼火,齐齐射向律风来。
琴声彻底乱了,琴弦“嘣”地断裂一根,弹起的木刺划破了律风来的手背。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琴箱,里面滚出几张泛黄的纸——是《阴调十三绝》的完整曲谱,上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以魂养腔,以命续调,百魂成一绝,千魂可通冥。”
原来《阴调十三绝》根本不是唱腔,是用一百个活人的魂魄炼就的邪术!律氏祖先用红珠的魂开了头,现在律风来想用台下这些人的魂补全剩下的十二绝!
“腔氏班规……破了……”后台传来班主绝望的哭喊。“人鬼不同台”的铁律碎在红珠吞噬魂魄的瞬间,戏班的梁柱开始剧烈摇晃,墙皮剥落处露出底下的白骨,竟是百年前被砌进墙里的戏子遗骸。
血腥味混着脂粉香在戏园里弥漫,台下的观众像割麦似的成片倒下,干瘪的尸体堆成小山,魂魄化作的白影在半空盘旋,最终都被红珠的魂吸入口中。她的身形在腔月蝉体内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见半张焦黑的脸从腔月蝉的脖颈后探出来,对着律风来发出无声的狞笑。
“疯了……都疯了……”律风来看着眼前的血海炼狱,终于感到了恐惧。他想逃,双脚却像被钉在地上,琴箱里滚出的曲谱突然自燃,火焰顺着他的衣摆往上爬,烧得他发出凄厉的惨叫。
腔月蝉的意识在一片猩红中沉浮,她看着红珠的魂疯狂吞噬,看着戏班的人一个个倒下,看着百年的班规碎成齑粉。九鸾裙的铃铛响得越来越急,葬铃的阴气与活人的血气交织在一起,在戏园上空凝成团巨大的黑云,遮住了整片月光。
“不能再这样下去……”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撕扯喉咙,血腥味混着红珠的怨毒涌上舌尖。腔月蝉猛地咬破舌尖,将血啐在胸前的鸾鸟绣纹上——
“以腔氏血脉为祭,散!”
红珠的魂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从腔月蝉体内被强行拽出,化作道红光冲向黑云。黑云剧烈翻滚起来,最终“轰隆”一声炸开,无数细小的光点从云里散落,像被打散的魂魄,缓缓沉入地下。
戏园的骚动渐渐平息,只剩下满地的尸体和燃烧的琴箱。腔月蝉瘫坐在戏台上,九鸾裙的铃铛已经不再作响,铜铃的表面裂开细密的缝,像一张哭泣的脸。
她抬起头,看见幸存的几个戏班弟子正惊恐地看着她,眼神里的敬畏里藏着恐惧。腔氏戏班完了,班规破了,人心散了,只剩下这满地的血债和无法回头的路。
远处传来鸡叫,天快亮了。腔月蝉扶着戏台的柱子站起来,九鸾裙的下摆拖过满地的血污,在红氍毹上留下蜿蜒的痕。她知道,这场“人鬼同台”的惨剧不是结束,红珠的怨魂虽散,葬铃的阴气却已渗入戏园的每一寸土地,而那些被吞噬的魂魄,终有一天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戏园的门在晨风中吱呀作响,露出外面泛白的天色。腔月蝉望着空荡荡的台下,突然想起红珠最后那声不甘的嘶吼,像在诉说着某个未完成的执念。她握紧了胸前裂开的鸾鸟绣纹,知道这场由《黄泉恨》开始的炼狱,才刚刚拉开最血腥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