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嘀…嘀…嘀…
极其微弱,却又清晰无比的心跳声,突兀地从监测仪里重新响起!
那条已然沉寂的直线,竟然开始极其微弱地、艰难地向上跳动!
沈默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那微弱的曲线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砸在他凝固的心上。
“医生!医生!”沈默的声音撕裂了喉咙,爆发出绝望又带着一丝疯狂希冀的嘶吼。他转身冲向门口,脚步踉跄,几乎摔倒。
病房里瞬间涌入刺目的灯光和纷乱的脚步声。医生和护士迅速围拢,将沈默粗暴地挤到一旁。他像个无措的孩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目光死死锁住病床方向,看着那些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在林予身边快速动作,看着各种仪器被重新连接。
时间在混乱的抢救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沈默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抽离了身体,悬浮在半空,看着下面那个狼狈不堪、满手是血的自己。大脑一片混沌,所有的思绪都被那微弱的心跳声占据。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的嘈杂渐渐平息。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与极度困惑的神情,走向沈默。他的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
“沈先生…”医生的声音有些干涩,“奇迹…我只能说,是医学上的奇迹。林先生的生命体征…在彻底消失后,又恢复了。而且…非常稳定。”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眉头紧锁:“更难以置信的是,之前的‘情感缺失’病理表征…消失了。他的情感中枢…似乎…被强行修复了?我们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医生摇摇头,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就像…就像有人把自己作为‘燃料’,填满了那个巨大的空洞…”
沈默没有听清医生后面的话。他只捕捉到几个词:“恢复了”、“稳定”、“修复了”。一股巨大的、足以掀翻他所有感官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冰冷僵硬的身体猛地回暖,血液重新奔流起来,带着灼热的温度直冲头顶!
他猛地推开医生,跌跌撞撞地扑向病床。林予安静地躺着,脸上残留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虽然依旧苍白得吓人,但胸口微微起伏着,那规律而平稳的呼吸,在沈默眼中,是世界上最美的景象。监测仪上,心跳的曲线虽然微弱,却稳定地跳跃着,像新生的鼓点。
“小予…”沈默的声音哽咽,巨大的喜悦让他语无伦次。他伸出手,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无限温柔,想要抚摸林予的脸颊,想要确认这不是一场幻觉。“你…你活过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林予皮肤的瞬间——
林予的眼睫,如同破茧的蝶翼,极其缓慢地颤动着,睁开了。
那是一双沈默从未见过的眼睛。
曾经弥漫其中的灰败、空洞和痛苦,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悲伤和一种惊心动魄的清醒所取代。那悲伤如此浓烈,如此沉重,仿佛承载了世间所有的苦难。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地掠过扑到床边的沈默,像掠过一件没有生命的家具,一片冰冷的空气。
沈默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狂喜还凝固在脸上,嘴角甚至保持着上扬的弧度,但那双眼睛里,刚刚燃起的、足以照亮整个宇宙的火焰,却在接触到林予目光的刹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熄灭、冷却。
空洞。
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空洞,如同宇宙尽头的寒冰荒原,迅速覆盖了沈默的瞳孔。那里面再也没有了狂喜,没有了担忧,没有了爱意,没有了属于“沈默”的任何温度。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无机制的茫然。
林予的眼睛,在看清沈默脸庞的瞬间,瞳孔骤然紧缩。那浓重的悲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剧烈地翻涌起来,几乎要冲破眼眶。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
就在此时,沈默动了。他微微歪了歪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像蒙尘的玻璃珠子,毫无波澜地落在林予脸上。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平淡、没有任何起伏的、完全陌生的声音:
“你是谁?”
三个字。像三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无比地、狠狠捅进了林予刚刚恢复跳动的心脏。
林予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盛满巨大悲伤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沈默那双空洞无物的眼睛,试图在里面找到一丝一毫过去的痕迹——那个会温柔地唤他“小予”,会固执地吻他,会笨拙地为他煮粥,会为了他燃尽自己的沈默……一丝一毫都没有了。
只有一片冰冷的、彻底的荒芜。
他颤抖着抬起手,不是伸向沈默,而是死死地、用力地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隔着薄薄的病号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搏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种全新的、前所未有的鲜活力量,温暖而充满生机。
然而,伴随这每一次强健有力的搏动,一股更庞大、更尖锐、更冰冷的剧痛,如同淬毒的荆棘藤蔓,从心脏深处疯狂地缠绕上来,瞬间勒紧了他的四肢百骸,勒得他无法呼吸!那痛楚尖锐无比,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狂喜和庆幸。
他活着。他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可那支撑他活下来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地烙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这鲜活的生命力,是沈默给的。是用沈默全部的爱、全部的记忆、全部的灵魂……用那个曾经鲜活深爱他的“沈默”彻底消失为代价,换来的。
现在,这个站在他面前,用完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问他“你是谁”的人,只是一个被彻底抽空的、名为“沈默”的躯壳。
林予死死地按着心口,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皮肉里。那里面跳动的,是沈默耗尽生命给的最后一份爱,滚烫、沉重,带着永不磨灭的生命力。
——也是他永远失去的爱,冰冷、死寂,在沈默空洞的眼底化为永恒的灰烬。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破碎气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悲伤和失而复得却又永远失去的剧痛,如同灭顶的海啸,将他彻底吞没。身体无法承受这灵魂撕裂般的重压,剧烈地颤抖起来。
窗外,一声炸雷猛地劈开雨幕,惨白的光瞬间照亮病房,映出林予脸上纵横的、无声的泪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