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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空壳与心跳

心跳即遗书

“你是谁?”

三个字,像三枚冰锥,精准地、残忍地钉穿了林予刚刚复苏的心脏。那里面,沈默用生命点燃的火焰还在熊熊燃烧,带着滚烫的生机,此刻却被这冰冷的疑问瞬间冻结,裂开无数细密的、尖锐的冰纹。

林予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的气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悲恸像海啸般席卷了他,冲垮了劫后余生的虚脱,只剩下灭顶的绝望。他死死地盯着沈默的眼睛——那双曾盛满星光、温柔与执拗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无机质的空洞,像蒙尘的玻璃珠,反射着病房惨白的灯光,里面没有他,没有过往,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他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残叶,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一只手,不是伸向沈默,而是痉挛般地、死死地按在自己的左胸口。隔着薄薄的病号服,掌心下是心脏强健有力的搏动。咚…咚…咚…每一次跳动都沉稳有力,带着前所未有的鲜活生命力,温暖地鼓动着他的掌心。

可伴随这每一次有力的搏动,一股更尖锐、更冰冷的剧痛便从心脏深处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那痛楚尖锐得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窒息。这鲜活的生命力,这支撑他呼吸、让他重新感知世界的每一次心跳,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灵魂上,清晰地烙印着一个残酷的真相——这是沈默给的。是用沈默全部的爱、全部的记忆、全部的灵魂……用那个曾经鲜活、深爱他至死的“沈默”彻底消失为代价,换来的。

现在,站在他病床边,用全然陌生的目光看着他,问出“你是谁”的,只是一具被彻底抽空的、名为“沈默”的躯壳。一个精致、沉默、却内里空空如也的容器。

窗外的炸雷撕裂雨幕,惨白的光瞬间照亮病房,也照亮了林予脸上无声奔涌的泪河。泪水滚烫,却无法温暖他冰冷彻骨的绝望。

“沈先生?”主治医生小心翼翼地靠近,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他看了看林予剧烈颤抖、濒临崩溃的样子,又看了看沈默那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解的空洞眼神,心中了然,涌起沉重的叹息。“林先生刚经历奇迹般的恢复,需要静养。沈先生,您…也先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护士。”

沈默闻言,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落在医生身上。那眼神依旧空洞,像是在处理一个程序指令。他点了点头,动作有些僵硬,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好。”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甚至没有再去看林予一眼,仿佛床上那个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正因他而承受着比死亡更甚痛苦的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他转身,脚步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径直走出了病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林予无声的崩溃。

“林先生…”医生看着林予死死按住心口、泪流满面却发不出声音的样子,心中不忍,却也带着巨大的困惑,“这…这确实是医学奇迹。您的各项指标都在稳定恢复,情感缺失症的核心病灶…似乎被彻底修复了。但是沈先生他…”

医生的话没能说完。林予猛地抬起头,泪水冲刷着他惨白的脸,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痛苦风暴。他死死盯着医生,喉咙里挤出嘶哑到极点的气音:“他…怎么了?他…会怎样?”

医生沉重地叹息:“沈先生的情况…非常复杂。他之前的情感能量被过度‘汲取’,甚至可能是…彻底耗尽。这导致了他的情感中枢出现了不可逆的‘荒漠化’。通俗地说…”医生斟酌着用词,尽量委婉,却字字如刀,“他失去了感受和表达情感的能力,失去了与情感相关的绝大部分记忆…包括您。他现在的状态,类似于一种深度的、永久性的情感剥离和认知障碍。他…可能永远都无法再记起您,也无法再理解‘爱’这种情感了。”

“永远…无法记起…无法理解…”林予喃喃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深深扎进他跳动的心脏。那里面沈默给予的生命力,此刻成了最残酷的刑具。他活着,健康地活着,却永远失去了那个爱他胜过生命的人。而他活着的代价,就是让那个深爱他的人,变成了一个没有情感、不认识他的空壳。

这算什么奇迹?这分明是最恶毒的诅咒!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松开按住心口的手,那强健的心跳此刻像沉重的鼓点,敲打着名为“失去”的丧钟。他看着自己沾着沈默血迹的指尖——那是沈默在抢救他时慌乱中留下的,如今已经干涸发暗。这血迹,这心跳,是他偷来的。偷走了沈默的灵魂,换来了自己这具被诅咒的躯壳。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嚎,终于冲破了林予被痛苦扼住的喉咙,在死寂的病房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绝望、悔恨、痛苦和一种被命运彻底玩弄的疯狂。他猛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深陷进头皮,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像一只被丢进滚油里的虾。

“是我的错…是我…是我偷了他的…偷了他的…”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涕泪横流,声音破碎不堪,“把他还给我…求求你…把默默还给我…我不要这样活…不要…”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仿佛要将那颗不属于自己却又支撑着自己生命的心脏咳出来。

护士慌忙上前安抚,医生紧急注射了镇定剂。药物的效力很快蔓延开来,强行压制了林予濒临崩溃的神经。他身体的抽搐渐渐平息,但那双眼睛,即使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迷离,深处那刻骨的悲伤和绝望,却如同烙印,清晰得让人心悸。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头。

他不再嘶喊,只是无力地躺在那里,目光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身体里的那颗心脏,依然在有力地、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咚…咚…咚…

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地提醒他:他还活着,用沈默的一切换来的活着。而沈默,那个深爱他的沈默,已经彻底死去了,只留下一个名为“沈默”的、冰冷空洞的躯壳在世间行走。

窗外的暴雨依旧倾盆,雷声沉闷地滚过天际。病房里只剩下监测仪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和林予压抑到极致的、微不可闻的啜泣。

医院走廊的荧光灯管嗡嗡低鸣,在沈默空洞的瞳孔里投下冷青色倒影。他安静地坐在长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早已干涸的暗红血渍——那是林予咳在他衬衫上的生命残痕,如今成了他与“过去”唯一的、冰冷的连接物。

病房内,心电监测仪的嘀嗒声规律如秒针,每一声都扎进林予的骨髓。他蜷缩在病床的阴影里,左手死死抵住胸口,感受那蓬勃有力的跳动。太讽刺了。这颗被沈默用灵魂浇灌的心脏,此刻正将滚烫的生机泵向四肢百骸,可血管里奔流的全是冻彻骨髓的绝望。

“沈先生需要长期看护。”医生递来的诊断书像墓志铭,“情感荒漠化不可逆……他可能永远记不起您了。” 林予突然低笑起来,笑声裹着血沫从喉间溢出,染红了雪白的被角。原来命运最残忍的仁慈,是让他清醒地背负这份“偷窃”的罪证活下去。

他拔掉针管走向窗边。暴雨冲刷着玻璃,水痕扭曲了楼下花园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沈默正蹲在积水的花坛边,专注地用树枝拨弄一只垂死的蜗牛。这是林予昏迷时最常梦见的画面:三年前的春日,沈默也是这样蹲在植物园潮湿的泥土旁,捧起一只折翅的凤蝶对他笑:“你看,活着多好啊。”

此刻的沈默忽然抬头。隔着四层楼高的雨幕,两道目光猝然相撞。 林予的指甲深深掐进窗框木屑里,他在等。等一个微小的奇迹:等那人眼底掠过一丝波动,等那唇瓣翕动出半句“小予”。

沈默却缓缓站起身。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发梢淌进领口,而他只是抬起手,像擦拭蒙尘的器物般抹了把脸,转身走向医院大门。伞遗落在长椅上,他浑然不觉。

“沈默——!” 嘶吼撞碎在窗玻璃上,只余一声闷响。

林予瘫跪在满地冰冷的雨光里,掌心紧贴胸口。那颗心脏在剧痛中疯狂搏动,每跳一次都像在复诵沈默最后的誓言:

“那就把我的爱都给你,直到最后一点灰烬。”

灰烬凉了。而偷生者,将永世困在这具被爱复活的身躯里。

林予瘫跪在满地冰冷的雨光里,额头抵着冰凉刺骨的地砖。胸前被抓挠出的血痕在浅色病号服上洇开,如同几朵狰狞绽放的绝望之花。护士和医生冲进来,惊呼着想要扶起他,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源于灵魂深处的蛮力猛地甩开!

“别碰我!”他嘶吼,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带着濒死的沙哑。他不再抓挠心口,却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手脚并用地试图爬向门口,爬向沈默消失的方向。泪水混合着额角的血和胸前的血,在他惨白的脸上划出触目惊心的痕迹。他像一头困兽,被无形的牢笼和胸腔里那陌生而强健的心跳逼到了疯狂的边缘。

“他在哪?!把他还给我!把默默还给我!”他朝着空荡荡的门口哭喊,眼神涣散,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沈默离去的影子。

护士们再次扑上来,这次用了更大的力气,死死按住他剧烈挣扎的手臂和肩膀。医生焦急地试图安抚:“林先生,冷静!你需要治疗!你的伤口在流血!”

“治疗?”林予猛地转过头,涣散的瞳孔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医生,那眼神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一种令人心碎的哀求。巨大的悲痛终于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化作汹涌的哭嚎喷薄而出:

“治什么?!治这颗该死的心吗?!”他几乎是尖叫出来,身体在压制下痛苦地扭动,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我求求你们了!医生!求求你们!”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哭腔,每一个字都浸透了绝望的泪水,“我不要它!我不要这个心脏!把它拿走!挖出来!踩碎它!怎么都行!”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那颗被他诅咒的心脏在掌下疯狂擂动,仿佛在抗议他的背叛。泪水汹涌模糊了视线,但他依旧死死盯着医生,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尽管他知道这稻草根本不存在。

“我就要他…我就要那个爱我的他啊!”他哭喊着,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孩子般无助的祈求,“那个会对我笑的默默…那个会笨手笨脚给我煮粥的默默…那个…那个即使自己快忘了…也固执要吻我的默默…”回忆的碎片如同利刃,切割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灵魂,让他泣不成声。

“把他还给我…求求你们了…把他找回来…”他挣扎的力气在巨大的悲痛中迅速流失,身体软了下去,被护士们紧紧架住,才没有再次瘫倒在地。他仰着头,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只剩下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哀求,如同濒死小兽最后的呜咽:

“让我去死…好不好?用我的命…换他回来…我求你们了…就算挖我的心…现在…立刻挖…我也愿意…只要…只要把那个爱笑的…爱我的…默默…还给我…”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万钧的重量,重重砸在寂静的病房里。那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不是为了自己的生,而是为了换回那个已经彻底消失的爱人。他宁愿剜出自己的心,宁愿立刻死去,也不要背负着这颗用沈默灵魂换来的、沉重而滚烫的心脏,孤独地“偷生”。

护士们沉默着,眼眶发红,手上压制他的力道不自觉地放轻了,变成了搀扶。医生别开脸,不忍再看那双盛满了世间最极致痛苦与哀求的眼睛。他知道,任何医学手段,都无法缝合这灵魂的撕裂。

镇定剂的针头,再次刺入林予的静脉。冰凉的液体流入,强行拖拽着他沉入黑暗。在意识彻底模糊的最后一刻,他涣散的瞳孔似乎映出了窗外某个方向——那是沈默消失的医院大门方向。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滑落。

他不再挣扎,任由身体被放回病床。胸前被抓破的伤口被小心处理、包扎。监测仪上,那颗被诅咒的心脏,依旧在强健、平稳地跳动着,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如同永恒的审判,在这间被绝望浸透的病房里,清晰回荡。

窗外的雨,似乎永无止境。冰冷的雨光映照着床上那张惨白、泪痕未干、在药物作用下陷入昏睡却依旧紧蹙着眉头的脸。而他那只无意识垂落的手,指尖,依旧微微蜷曲着,指向心口的方向。

仿佛在睡梦中,也依然在无声地控诉着胸腔里那份沉重的、名为“偷生”的罪证。他宁愿挖心赴死,所求的,不过是换回那个爱他如命的、会笑的沈默。而这,已成了世间最奢侈的、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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