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跟长了腿似的,往鼻子里钻。吴所畏缩在急诊室走廊尽头的长椅角落,校服外套上的泥块干成了龟裂的地图,混着发黑的血迹,像幅抽象画。天刚蒙蒙亮,走廊里人不多,但脚步声、仪器运作的滴滴声、远处模糊的呻吟,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掏出裤兜里裂了屏的手机,第七次按亮。凌晨三点十五分,这是他摸到医院后的第四个小时。屏幕上除了几个骚扰电话,干净得像张白纸。那帮人到底把池骋送哪个医院了?昨晚在工厂门口看到的那辆黑色SUV,车牌被泥糊得看不清,他跟了两条街就跟丢了。要不是在路边捡到个没锁屏的共享单车,他现在可能还在雨里转悠。
“小伙子,你没事吧?”穿粉蓝条纹病号服的老奶奶端着搪瓷缸子路过,多看了他两眼。吴所畏身上的血腥味混着雨水发酵的馊味,实在太提神。
“没事。”吴所畏把手机塞回兜里,扯了扯嘴角想笑一笑,结果脸上肌肉僵得跟块木板似的。老奶奶走了两步又回头,把手里攥着的煮鸡蛋塞给他。
“吃点东西垫垫。”老奶奶皱纹里盛着怜悯,“不管出啥事,吃饱了才有力气扛。”
鸡蛋温温热,隔着塑料袋熨着掌心。吴所畏捏着那个鸡蛋,突然想起二姨家拆迁前,邻居张奶奶总给他留的糖心蛋。也是这样,热乎乎的,烫得人心里发慌。他把鸡蛋揣进怀里,喉咙有点堵,想说谢谢,最后只憋出个“嗯”。
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不是护士那种软底鞋,是硬底皮鞋踩在瓷砖上的脆响。吴所畏瞬间坐直了,全身的汗毛跟猫似的竖起来。昨晚在工厂练就的警惕性还没退潮,他下意识摸向腰后——那里平时别着把折叠刀,现在是空的,过安检时被没收了。
三个黑西装像移动的墙,把走廊堵得只剩条缝。中间那人走得慢条斯理,定制西装熨得没一丝褶子,头发梳得苍蝇都站不住脚,跟这灰扑扑的急诊室格格不入。吴所畏眯起眼,看清那人的脸——跟池骋有几分像,就是眉眼间的狠劲更外露,嘴角总挂着点看不起人的弧度,像是谁欠了他八百万没还。
那人的目光在走廊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角落。吴所畏看到他鼻子里轻轻哼了口气,像是闻到什么脏东西。
“就是他?”池泽停下脚步,下巴朝吴所畏的方向抬了抬。他身后的保镖立刻上前,皮鞋踩在地上发出整齐的“咔哒”声。
吴所畏没动,手指却悄悄抠进长椅的裂缝里。他数过,这条裂缝有二十七根木纹。
“先生,请你离开这里。”左边的保镖声音跟机器人似的,伸手就要来抓吴所畏的胳膊。
吴所畏猛地抬头,眼神比手术刀还冷。那保镖的手停在半空,被他眼里的那股狠劲钉住了。在地下格斗场混久了,吴所畏太懂怎么用眼神杀人。
“废物。”池泽不耐烦地咂嘴,自己往前踱了两步。他故意站在吴所畏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打量,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虫子。
“姓名?”池泽从口袋里掏出纯金打火机,“啪嗒”打着火又关上,玩得不亦乐乎。
吴所畏没吭声,把怀里的鸡蛋又往深里揣了揣。蛋壳硌着肋骨,有点疼。
“行,不说是吧。”池泽嗤笑一声,蹲下身,视线跟吴所畏平齐。他身上的古龙水味混着消毒水,呛得吴所畏想打喷嚏。“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缠上我弟,现在他安全了,你可以滚了。”
“他怎么样了?”吴所畏终于开口,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昨晚吼得太狠,又淋了雨,现在每说一个字都疼。
池泽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直起腰笑了半天。“你配问?”他从西装内袋掏出支票本和钢笔,“唰唰”写了几个数字,撕下来朝吴所畏扔过去。
支票飘了两下,落在吴所畏脚边的泥渍上,鲜红的墨水晕开,像朵开败的花。“五十万。”池泽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拿着钱,从这里消失。别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池骋面前,懂?”
走廊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几个路过的护士停下脚步,远远看着不敢过来。穿粉蓝条纹病号服的老奶奶躲在柱子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手里还攥着个空搪瓷缸子。
吴所畏慢慢站起来。他比池泽矮半个头,但挺直的脊梁让他看起来没输多少气势。校服外套上的泥点蹭在了池泽洁白的西裤上,留下个灰印子。池泽嫌恶地后退一步,像是怕被什么脏东西沾上。
“五十万。”吴所畏盯着那张躺在地上的支票,突然笑了。他一笑,眼角的疤就跟着动,添了几分凶相。“够不够请你给我弟弟磕个头?”
池泽的脸瞬间沉下来。“你说什么?”
“我说,”吴所畏弯腰捡起那张支票,手指故意在泥渍上蹭了蹭,“你弟弟的命,是我从泥地里背出来的。昨晚他流的血,染红了我半件衣服。你现在拿五十万让我滚?”
他突然往前一步,离池泽只有一拳的距离。池泽下意识后退,撞在身后保镖身上。“池大少爷,”吴所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血腥味,“你这条金贵的命值多少钱?要不我也开个价?”
池泽的眼睛眯起来,里面全是阴狠。“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不知道。”吴所畏把支票叠成小方块,塞进池泽胸前的口袋,拍了拍,“我只知道,躺在里面那个,是我朋友。”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手腕却被池泽死死抓住。“站住!”池泽的力气很大,指甲掐进吴所畏的皮肉里。“我看你是活腻了!”
吴所畏反手一拧,用了个格斗场学的卸力技巧。池泽“嗷”一声松开手,捂着胳膊后退两步,脸色又青又白。两个保镖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把吴所畏夹在中间。
“把他给我扔出去!”池泽吼道,额头上青筋暴起。
左边的保镖掏出电棍,滋滋啦啦闪着蓝火。吴所畏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准备随时开打。急诊室的护士吓得尖叫起来。
“等等!”吴所畏突然开口,眼睛盯着池泽,“你刚才说谁送池骋来的医院?”
池泽一愣,随即恶狠狠地说:“我派人送的!怎么了?”
“什么样的车?”吴所畏追问,“车牌号多少?哪个医院的救护车?”
“你管得着吗!”池泽眼神闪烁,有点不耐烦,“少他妈转移话题!”
吴所畏心里咯噔一下。昨晚送走池骋的车里,根本没有急救设备,也没有医护人员。池泽在撒谎。为什么?
他突然想起池骋在工厂抓住他手腕时说的话——“别...给...不...可信...”
难道池骋的伤,跟他这个哥哥有关?
“池骋到底怎么样了?”吴所畏往前逼近一步,保镖的电棍都快戳到他脸上了。“他在哪间病房?我要见他!”
“不可能!”池泽想也不想就拒绝,眼神里的慌乱更明显了,“你这种底层垃圾,不配踏进VIP病房一步!”
吴所畏突然笑了,这次是真的想笑。“垃圾?”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刚才被池泽掐出的红印子很刺眼。“行,我是垃圾。那你弟弟为什么宁愿相信我这个垃圾,也不相信你这个亲哥哥?”
池泽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就是现在!吴所畏突然发力,左手格开左边保镖的电棍,右手闪电般伸向池泽。池泽反应也算快,立刻后退,但口袋里的手机还是被吴所畏抽走了。
“还给我!”池泽怒吼,伸手来抢。
吴所畏敏捷地避开,点开手机屏幕。还好,没锁屏。他快速翻找联系人,找到一个备注“刘助理”的号码拨了出去。
“拦住他!”池泽气急败坏地吼道。两个保镖立刻扑上来,把吴所畏围在中间。
电话接通了。“喂?二少爷?”电话那头传来个沉稳的男声。
吴所畏打开免提,声音冷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找池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他朋友。他昨晚出事被送到医院,现在怎么样了?”吴所畏一边说话,一边灵活地躲开保镖的攻击。他在格斗场学的就是怎么以弱胜强,对付这种只会用蛮力的保镖,绰绰有余。
“二少爷正在抢救,暂时不方便会客。”刘助理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吴所畏听出了一丝犹豫。
“哪个医院?哪个手术室?”吴所畏追问,一个翻身躲过保镖砸过来的拳头,后背撞在墙上,震得他肋骨生疼。
“抱歉,我不能透露……”
“让他接电话!”池泽突然冲过来,想抢手机。吴所畏往旁边一闪,他扑了个空,差点撞到墙上。
“刘助理,”吴所畏喘着气,靠在墙上,“池骋昨晚是被一辆没有急救设备的黑色SUV送走的,不是救护车。送他来医院的人,我怀疑不是你们的人。”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和键盘敲击声。几秒钟后,刘助理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你在哪个医院?”
“市中心医院急诊室。”
“待在原地别动!我马上过去!”刘助理说完就挂了电话。
吴所畏握着手机,看着脸色铁青的池泽。走廊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看着他们,连护士都忘了上前阻止。
“你……”池泽指着吴所畏,气得说不出话。
吴所畏把手机扔给他,屏幕“啪”地摔在地上,又多了几道裂纹。“现在,可以告诉我池骋在哪了吗?”
池泽捡起手机,手指颤抖着解锁。突然,手机铃声响了,屏幕上跳动着“院长”两个字。他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键。
“喂?张院长……什么?醒了?……现在?……好好好,我马上过去!”池泽的声音从惊慌变成惊讶,最后带着点难以置信。他挂了电话,看着吴所畏,眼神复杂得像调色盘。
吴所畏心里的石头突然落地,紧绷的神经一松,差点滑坐在地上。他扶着墙,深深吸了口气,消毒水的味道好像没那么难闻了。
“他醒了。”池泽的声音有点干涩,“在顶楼VIP病房。”
吴所畏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池泽突然叫住他,“他……指名要见你。”
吴所畏的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径直朝电梯口走去。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个终于找到了方向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