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十岁那年,湖边来了位陌生的老者。
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背着个旧布囊,说是路过此地,想讨碗水喝。沈清辞引他到廊下坐下,夜宸端来茶水,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老者虽衣衫朴素,眉宇间却带着几分久居上位的气度。
老者喝着茶,目光落在院角那丛野菊上,忽然叹道:“这菊花开得真好,倒让我想起京城御花园里的菊展了。”
沈清辞端茶的手微微一顿,夜宸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淡淡道:“老人家是从京城来?”
老者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起:“是啊,年轻时在宫里当差,看了几十年菊展。后来年纪大了,便辞了差事,四处走走看看。”他看向沈清辞,眼神温和,“姑娘看着面善,倒像我年轻时见过的一位故人。”
沈清辞垂下眼,轻声道:“老人家认错人了。”
老者也不纠缠,喝完茶便起身告辞,临走前看了夜宸一眼,低声道:“有些债,躲了一辈子,终究是要还的。但有些福,攥紧了,便能守一辈子。”
夜宸望着老者远去的背影,眉头微蹙。沈清辞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他……会不会是宫里来的?”
“不像。”夜宸摇摇头,“若是宫里的人,不会这般明目张胆。许是真的只是个过客。”
可那老者的话,却像一颗石子,在沈清辞心里漾开了涟漪。她夜里总做噩梦,梦见宫墙高耸,父皇站在宫门口,眼神哀伤地看着她,嘴里一遍遍唤着“清辞”。
夜宸察觉她睡得不安稳,夜里便抱着她,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沈清辞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夜宸,你说……父皇当年,是真的想我回去吗?”
夜宸沉默片刻,道:“无论真假,都过去了。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
话虽如此,沈清辞心里的结,却总也解不开。
过了半年,镇上的货郎带来一个消息:前两年新帝病逝,膝下无子,朝臣们议来议去,竟从宗室里选了位年幼的皇子继位,由几位老臣辅政。而那位曾与她有过婚约的邻国王子,如今已是国王,前不久还派了使臣来,说要与永安国重修旧好。
“听说啊,那位邻国王子还问起过咱们永安的清辞公主呢,说当年若不是出了岔子,说不定早就成了亲。”货郎说得眉飞色舞。
沈清辞听得心头发紧,下意识地看向夜宸。夜宸握住她的手,对货郎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有什么好说的。”
货郎嘿嘿一笑,收了钱便走了。
夜里,沈清辞翻来覆去睡不着。夜宸问她怎么了,她犹豫了许久,才道:“夜宸,我想回京城看看。”
夜宸愣住了:“回去做什么?”
“我想知道父皇葬在哪里,想去给他上柱香。”沈清辞看着他,眼神恳切,“我知道你担心,但现在时局稳定,应该不会有事的。我们悄悄去,悄悄回,好不好?”
夜宸看着她眼底的期盼,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我陪你去。”
他们把念安托付给镇上相熟的婶子照看,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便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时隔多年再回京城,沈清辞几乎认不出这里了。街道比以前更繁华,行人往来匆匆,没人认得她这个前朝公主。他们找了家僻静的客栈住下,夜宸先去打探了消息。
“父皇当年是真的病重,”夜宸回来时,脸色有些复杂,“太子和三皇子斗得两败俱伤,都被圈禁了。父皇临终前,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还留下一道遗旨,说要废除你的公主封号,让你做个寻常百姓,平安顺遂过一生。”
沈清辞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原来,父皇是真的想让她自由。
他们去了皇陵,父皇的陵墓在一片松柏之间,简朴肃穆。沈清辞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头,轻声道:“父皇,女儿来看您了。您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
离开皇陵时,沈清辞心里的结,终于解开了。
路过当年住过的偏殿附近,沈清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株被雪压弯的梅树还在,只是枝干更粗壮了些,想来春天开花时,定还是那般繁盛。
“看什么呢?”夜宸牵起她的手。
沈清辞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躲在那棵树后面。”
夜宸也笑了:“那时候你胆子真小,被刺客吓着了,却还强装镇定。”
“我才没有!”沈清辞嗔道,“明明是你,总躲在暗处偷看我。”
两人说说笑笑,沿着宫墙慢慢走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的时光。
走到一处转角,沈清辞忽然停住了脚步。不远处,一个穿着华丽服饰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那里,身边跟着一群护卫。那男子转过身,目光与沈清辞对上,微微一怔。
是邻国王子,不,现在是邻国国王了。
他看着沈清辞,眼神复杂,随即走了过来,拱手道:“这位姑娘,看着好生眼熟。”
沈清辞福了福身,淡淡道:“陛下认错人了。”
邻国国王笑了笑,目光落在她和夜宸交握的手上,道:“当年之事,是我唐突了。后来听说姑娘安好,便放心了。”他顿了顿,“如今看来,姑娘确实过得很好。”
夜宸上前一步,挡在沈清辞身前:“陛下若无要事,我们便告辞了。”
邻国国王看着夜宸,又看了看沈清辞,最终叹了口气:“罢了,各有各的缘法。祝姑娘……一生平安。”
离开皇宫时,沈清辞回头望了一眼。夕阳下,宫墙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道隔断过去与现在的鸿沟。她轻轻挣开夜宸的手,走到墙根下,摸了摸那冰凉的砖块。
“都过去了。”夜宸站在她身后,轻声道。
沈清辞转过身,对他笑了笑:“嗯,都过去了。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