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
这个过分亲昵的称呼,像带着倒钩的蜜糖,猝不及防地刺入我的心脏。
我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温热的胸膛紧贴着我,心跳沉稳有力,却只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福星?多么动听的谎言。
只有我知道,这拥抱的温暖下,是怎样一颗冰冷坚硬、只计算得失的心。
然而,身体的反应却背叛了理智。
那久违的、属于活人的温度,那强大臂弯带来的短暂安全感,像致命的罂粟,让长期处于恐惧和孤独中的灵魂产生了可悲的依恋和悸动。
我僵硬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力量,一种混杂着绝望的酸楚和一丝不该有的贪恋,悄然在心底滋生。
这荒谬的温情,如同镜花水月,一触即碎。而我,明知是毒,却在这一刻,可悲地沉溺了。
半年后,江南。
傅沉砚奉旨南下督办盐务,明为整顿,实则是皇帝对江南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的一次试探和清洗。
这差事油水极大,却也凶险万分。我们落脚在扬州城内一处守卫森严的别院。
江南的夜,本该是吴侬软语、丝竹管弦的温柔乡,此刻却被一种无形的肃杀笼罩。
别院内外灯火通明,甲胄鲜明的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傅沉砚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他一身墨色常服,负手立在巨大的江南舆图前,眉头紧锁,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
地上散落着几份密报,上面触目惊心地写着“哗变”、“粮道被劫”、“府库空虚”等字眼。
盐商们联手反扑,地方官员阳奉阴违,甚至暗中煽动卫所兵卒闹饷,形势急转直下。
“主子爷,城内流言四起,说朝廷要严惩所有盐商,抄家灭族!城西大营的兵卒已经被煽动起来,随时可能冲击盐运使衙门和我们的别院!”
心腹侍卫长陈锋单膝跪地,声音急促,“我们带来的人手不足,硬拼恐有闪失。是否……暂时避其锋芒?”
傅沉砚猛地转身,眼底戾气翻涌,像被逼到绝境的凶兽。
他一把抓起案上的一份密报狠狠砸在地上:“避?往哪里避?这群蛀虫,是想逼我大开杀戒!”
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极。
盐务是块硬骨头,但没想到地方势力反扑如此迅猛狠辣,这背后,恐怕还有京中政敌的推波助澜。
“主子爷息怒!”
陈锋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焦灼,“可眼下群情激愤,若强行镇压,恐酿成大祸,于主子爷清誉……”
“清誉?”
傅沉砚冷笑一声,那笑容里淬满了冰渣,“命都要没了,还要清誉何用?”他眼中杀机毕露,显然已动了血洗的念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侍立在角落阴影里的我,轻轻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屈膝行礼:“主子爷,或许……还有一法,可解眼前之困,兵不血刃。”
书房内瞬间死寂。
傅沉砚凌厉如刀的目光猛地射向我,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绝境逼出的急切:“说!”
陈锋也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定了定神,迎着傅沉砚迫人的视线,缓缓开口:“奴婢斗胆,眼下困局,根源在于‘利’字。盐商怕被抄家灭族,兵卒怕断了饷银活路。主子爷要的是江南盐务的稳定和朝廷的赋税,并非真要赶尽杀绝。”
“说下去。”傅沉砚的眼神锐利依旧,但那股暴戾的杀意似乎被强行压下去了一丝。
“奴婢斗胆建议,请主子爷即刻手书两封谕令。”
我语速平稳,努力回忆书中那个最终化解这场危机的关键人物,“第一封,以钦差身份,明发扬州府衙及各大盐商:此次南下,只究首恶,协从者若能主动检举、补缴盐税,可酌情宽宥,既往不咎。第二封……”
我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请以八百里加急,密呈圣上,奏请在江南试行‘盐引新政’,改官收官卖为‘商屯商销’,朝廷只设关卡收税、监督盐质。具体章程……奴婢记得,那位告老还乡、隐居于城西‘听松小筑’的前户部尚书王阁老,早年曾上过一份万言书,详述此法,只因触动太多人利益而被束之高阁。”
“王阁老?”
傅沉砚眼中精光爆射!这个名字显然触动了他。王阁老是三朝元老,虽已致仕,但在江南士林和商贾中威望极高,且为官清正,素来不参与派系争斗。若能得他支持……
陈锋也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主子爷!王阁老若能出面斡旋……”
傅沉砚盯着我,那目光深得仿佛要将我吸进去。
几息之间,他脸上的戾气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灼热的亮光!
那是一种绝处逢生、柳暗花明的巨大惊喜,以及……对我这份“锦囊”价值更深、更贪婪的确认。
“好!好一个‘兵不血刃’!”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架上的狼毫都跳了起来。他大步走到书案后,提笔疾书,墨迹淋漓。
写罢,他将密信火漆封好,递给陈锋:“按她说的,两份谕令,即刻去办!尤其王阁老那边,你亲自去,务必恭敬!”
“是!”
陈锋精神大振,接过信,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敬畏和感激,迅速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烛火摇曳,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他放下笔,一步步朝我走来。
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这一次,他没有像在破庙那样强势地箍住我,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奇异的珍视感,伸出手。
微凉的指尖,轻轻拂开我颊边一缕散落的碎发,动作竟有几分……温柔?
“晚晚,”他低唤,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柔和,像最上等的丝绸滑过心尖,“你又救了我一次。”
他的手指顺着我的脸颊滑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不得不仰视他。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跳跃着烛火的光芒,专注得近乎……深情?
“告诉我,”他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唇畔,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想要什么赏赐?”
距离近得我能数清他浓密的睫毛。他眼中那专注的、仿佛只容得下我一人的光芒,像一张精心编的网,瞬间将我捕获。
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理智在尖叫着警告,可身体却背叛了意志,贪恋着这虚假的温暖和这片刻被珍视的错觉。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感受着他指尖那点微凉的触碰,只觉得一阵眩晕。
这温柔,这专注,是毒,是裹着蜜糖的砒霜,而我,已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奴婢……不敢。”
我听到自己声音微颤,带着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软弱。
“不敢?”
他低笑一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带着某种危险的纵容。拇指的指腹,带着薄茧,极其缓慢地摩挲过我的下唇,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酥麻。
“那便由我来赏。”
他的声音更低了,像情人间的私语,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摇摇欲坠的心防上,“晚晚,留在我身边。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