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
这两个字像带着魔力的咒语,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防备。
明知是深渊,是谎言,可这一刻,在他看似深情的凝视和这令人窒息的温柔里,我那颗在恐惧和孤独中漂泊太久的心,可耻地、彻底地沉沦了。
我忘了自己是谁,忘了那些冰冷的预言,忘了“锦囊”的本质。
只记得眼前这个男人,他给过我一瞬的生机,给过我片刻虚假的温暖,给过我一个名为“永远”的虚幻承诺。
我闭上眼,浓密的睫毛颤抖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滴滚烫的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
他满意地勾起唇角,那笑容在摇曳的烛光下,俊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冰冷得让人心头发寒。
春去秋来,转眼又是数月。
傅沉砚在江南的差事办得极漂亮。
王阁老出面斡旋,盐引新政的提议虽未立即推行,但分化瓦解、宽严相济的策略成功平息了风波,揪出了几个巨蠹,盐税也如数收缴。
他带着赫赫“政绩”和皇帝的嘉奖旨意,启程回京。
回京的路途,不再像来时那般危机四伏,却依旧漫长。
车马劳顿,加上江南数月殚精竭虑的筹谋,我本就受过重伤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断骨旧伤处时常隐隐作痛,人也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这日午后,车队行至一处驿站歇脚。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暖洋洋的。我靠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薄毯,手里捧着一卷闲书,眼皮却沉得直打架。
傅沉砚在外间与几位随行的官员议事,低沉的话语声隐隐传来,如同催眠的曲调。
半梦半醒间,一股强烈的恶心毫无预兆地从胃里翻涌上来!
“呕——!”
我猛地捂住嘴,翻身扑到榻边,对着痰盂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里空空如也,只呕出些酸水,喉咙和食道却火辣辣地疼,眼泪也生理性地涌了出来。
这动静惊动了外间。
低语声戛然而止。
脚步声传来,门被推开。
傅沉砚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他挥退了闻声想进来的侍女。
“怎么回事?”
他走到榻边,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好不容易止住干呕,虚弱地靠在榻边,脸色苍白,额上沁出冷汗,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没……没事,许是路上颠簸,又有些晕车……”
傅沉砚没说话,只是站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目光沉沉的,带着审视,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耗程度。
过了片刻,他忽然转身走到外间,低声吩咐了随行大夫几句。
不一会儿,那位姓周的老大夫便提着药箱匆匆进来,恭敬地向我行礼:“姑娘,请让老朽诊个脉。”
我心中莫名一慌,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但傅沉砚就在旁边看着,那无形的压力让我无法拒绝。只得伸出手腕,搭在脉枕上。
周大夫枯瘦的手指搭上我的腕脉,凝神细诊。
驿站房间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马嘶。
时间一点点流逝。
周大夫的眉头先是微蹙,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指尖又稍稍用力按了按,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他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傅沉砚,又迅速低下头,继续诊脉。
那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和……欲言又止。
我的心,随着周大夫那微妙的表情变化,一点点沉了下去,像坠入了冰窟。
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念头,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
不……不可能!怎么会是……
周大夫终于收回了手,站起身,对着傅沉砚深深一揖,语气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回禀主子爷,姑娘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珠走盘,应指圆滑……此乃……此乃滑脉之象。”
滑脉!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震得我浑身血液都瞬间凝固了!
滑脉……妇人滑脉……
傅沉砚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冷!他猛地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地刺向我!
那眼神里,没有初为人父的惊喜,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只有震惊,审视,以及……一种极其冰冷的、被冒犯般的戾气!
“滑脉?”
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你确定?”
周大夫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发颤:“老朽……老朽行医数十载,滑脉之象应无差错。只是……姑娘脉象略有些虚浮,气血亏虚,胎元……似不甚稳固,还需静养调理……”
“胎元?”傅沉砚重复了一遍,那声音冷得像结了冰。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我惨白如纸的脸上,那眼神里的审视和冰冷,几乎要将我冻僵。
“好,很好。”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冰冷、毫无温度的笑意,“周大夫,开药。要最好的安胎药。”
他不再看我,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玄色的袍角带起一阵冰冷的风。
门被关上,隔绝了他离去的身影,却关不住那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的、令人窒息的寒意和……死寂。
我瘫软在榻上,浑身冰冷,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手,下意识地、颤抖地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
那里……真的有一个生命了?一个……属于我和傅沉砚的孩子?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在这个男人身边,这个孩子的到来,不是希望,而是……催命符!
傅沉砚的态度,从那天诊脉之后,变得极其微妙。
他依旧让我留在他的院子里,甚至默许了周大夫每日送来的安胎药。
那药汁黑沉沉的,散发着浓重的苦味。
每次侍女端来,我都盯着那碗药,心跳如擂鼓。
他会下药吗?他会用这碗药,悄无声息地抹去这个“意外”吗?
然而,没有。
药是苦,却并无异样。
周大夫每次诊脉,也总是说“胎象渐稳”。
傅沉砚也并未再提此事,仿佛那天的震惊和冰冷从未发生过。
他甚至……比以往更“温和”了些。
他会在晚膳时,状似无意地让厨房添一道清淡滋补的汤品,摆在我面前。
会在夜里处理完公务后,走进我的房间,什么也不说,只是坐在灯下,静静地看一会儿书。
偶尔,他的目光会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审视,却更让我心头发慌。
这种“平静”,像一层薄薄的冰,覆盖在汹涌的暗流之上,让我日日如履薄冰。
这天傍晚,周大夫照例来请平安脉。
他诊得格外仔细,眉头却一直紧锁着,半晌才收回手,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姑娘,您近日是否忧思过重?脉象虚浮,气血两亏之症比前几日更甚。长此以往,恐……于胎元不利啊。”
他压低了声音,“您腹中胎儿本就先天不足,全靠药石维系,若母体再这般耗损心神……”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担忧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抚着小腹。
那里依旧平坦,却已能清晰地感受到一个微弱却顽强存在的小生命。
忧思过重?如何能不忧?傅沉砚那捉摸不透的态度,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还有那个名字,那个深埋在他心底、从未提起却无处不在的名字——苏清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