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过了,初冬来袭
今天的天气很冷,与昨天的比较,温差太大了
徐明睡眼朦胧的睁开眼看见的是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自己躺在床上,他不知道自己躺在哪里,胸口一阵阵发痛,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又加重了,昨天在海边玩的尽兴,没有关乎这点小事,现在他……
眼皮沉得像坠了铅,他费了点劲才掀开条缝,首先撞进眼里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墙皮有些剥落,露出底下浅黄的底子,角落里还结着一小片蛛网。这不是医院的病房。
他动了动手指,左边胳膊传来熟悉的胀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肉里扎。记忆慢慢回笼——海的蓝,风的腥,还有陆天半扶半抱着他往这屋里挪的样子。
他偏过头,目光越过床沿,一下子就定住了。
陆天就躺在地板上。褥子铺得很薄,他侧着身,背对着床,肩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地铺紧挨着床脚,离他不过两尺远,能看见他后颈因为睡姿拧在一起的褶皱,还有露在被子外的脚踝,骨节分明。
这屋子小得转个身都嫌挤,那张单人床已经占去了大半空间,陆天显然是把唯一能躺得舒服点的地方让给了他。
徐明的喉咙忽然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想起昨天陆天扶他上车时,手臂上暴起的青筋;想起看海时,对方一直护着他肿起来的左臂,自己的裤脚却被海水泡得湿透;想起刚才醒来看见的,陆天放在床头柜上的药——那是他昨晚忘了吃的,瓶盖子已经被拧开,旁边还摆着杯晾得刚好温的水。
而陆天自己,就蜷在硬邦邦的地板上,连条像样的被子都没有,盖在身上的那件薄毯,边角都磨得起了毛。
“傻子。”徐明对着空气轻轻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糊住了视线。他赶紧闭上眼睛,怕动静大了吵醒陆天,可那股酸意却像潮水似的,从心口往四肢百骸里漫。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场病,已经把家里拖得够垮了,怎么能再拖累陆天。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明明可以像别的同龄人一样,在夏天里打球、熬夜、为了考试烦恼,却偏偏要被他捆住,跑医院,跑海边,守着他这个随时可能散架的人,在这样一间破出租屋里,睡地板。
地板那么硬,夜里会不会硌得慌?徐明忍不住想。他甚至能想象出陆天铺地铺时的样子,肯定是轻手轻脚的,生怕弄醒他。
他悄悄抬起没肿的那只手,想去碰碰陆天的肩膀,指尖伸到一半,又猛地缩了回来。怕疼,也怕打扰。
窗外的阳光越爬越高,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刚好落在陆天的发梢上。徐明望着那道光里浮动的尘埃,眼眶又热了。他想,等自己好起来,一定要让陆天睡回床上,睡个踏踏实实的安稳觉。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另一个更沉的声音压下去——他还能好起来吗?
陆天翻了个身,似乎要醒了。徐明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睡,眼角的泪却顺着鬓角滑进枕头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怎么会在陆天家呢?还让陆天受这么大的罪
海已经看过了,他是时候该走了
陆天还没醒。
徐明的目光又落回地铺上。晨光把陆天的轮廓描得很柔和,他大概是夜里没睡好,眉头微微蹙着,嘴唇抿成一条浅线,呼吸比昨晚沉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地板终究是硬的。徐明能看到陆天搭在外面的手腕,指节上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油渍——大概是昨天收拾东西时蹭上的。他忽然想起陆天开车时的样子,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虎口处有层薄薄的茧,那是常年干活磨出来的。
这样的人,本该睡得安稳些的。
徐明悄悄往床里缩了缩,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得像羽毛。他怕自己翻身的动静惊扰了陆天,怕那点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睡眠被打碎。可越是小心,心里那股酸涩就越是翻涌。
他像个入侵者,霸占了别人的床,别人的阳光,别人本该轻松自在的生活,还要让对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连个安稳觉都睡不踏实。
陆天的眉头动了动,似乎要醒,又很快舒展开,翻了个身面朝床这边。这下徐明看得更清楚了,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下巴上冒出点青色的胡茬,显露出几分平日里少见的憔悴。
徐明猛地闭上眼睛,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差点喘不过气。
走吧,得走了。
这个念头比刚才更清晰,像根针,一下下扎在他心上。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他怕自己会舍不得,怕自己会说出“再留一天”这种自私的话。
地板上传来陆天翻身的窸窣声,徐明屏住呼吸,假装还在沉睡,眼角却有温热的液体悄悄滑进枕头里。
徐明是趁着陆天翻身的间隙起身的。
他动作轻得像猫,先慢慢挪到床边,脚刚触到地板,左臂就传来一阵钝痛,疼得他差点蹲下去。他咬着牙没出声,扶着床沿站了好一会儿,等那阵疼劲儿过去,才扶着墙往门口挪。
陆天还在睡,呼吸均匀,大概是真累坏了。徐明回头看了一眼,晨光里,陆天的侧脸线条很柔和,胡茬在下巴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想说句什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把那句“对不起”咽回肚子里。
他在门口的椅子上找到了自己的外套,慢慢穿上。口袋里空荡荡的,只有昨天陆天塞给他的两颗水果糖,塑料纸被体温焐得发黏。他摸了摸,没拿出来。
出租屋的门是老式的插销锁,徐明拔插销时,金属摩擦发出“咔嗒”一声轻响,他吓得立刻停住,回头看地铺——陆天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没醒。
他松了口气,轻轻拉开门。清晨的风灌进来,带着巷子里早点摊的香气,还有老槐树的味道。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小屋子,看了看地板上那个蜷缩的身影,然后一步跨出门,反手把门带好。
门“吱呀”一声合上,像一个温柔的句号。
徐明站在巷口,抬头看了看天。朝霞把东边染成一片橘红,空气里有露水的湿意。他扶着墙,慢慢往前走,每一步都带着钝痛,左臂的肿胀在清晨的凉意里更明显了。
他没回头。
他知道陆天醒了会着急,会到处找他。但他不能停。海看过了,够了。剩下的路,他该自己走了,不能再让那个人,为他耗光最后一点力气。
巷口的豆浆摊冒着热气,老板吆喝着“新鲜豆浆嘞”。徐明扶着墙,对着那团白气,轻轻笑了笑,然后一步一步,慢慢融进了清晨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