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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烟火气

期盼着明天的少年

天刚蒙蒙亮,客厅的折叠床还带着老陈的体温。他睁开眼,窗外的麻雀已经在枝头叫了,叽叽喳喳的,像在数着日子。

老陈轻手轻脚地坐起来,目光越过门缝,落在里屋那张旧木床上。徐明还睡着,被子被踢到了腰际,露出细瘦的胳膊,手腕上那根狼牙红绳随着呼吸轻轻晃。他睡得很沉,眉头舒展着,褪去了平日里的紧绷和决绝,脸颊上还带着点没褪去的婴儿肥——分明就是个快十八岁的少年,眼里该盛着阳光和汽水,而不是止痛药和举报信。

老陈的视线落在床头柜的台历上,初二那天被圈了个小圈,旁边写着“明”。他记得徐明说过,生日在大年初二,小时候妈妈总在那天煮两个红鸡蛋,说吃了能长高一截。

可现在……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疼得钻心。医生的话还在耳边转:“最多也就这几天了。”

眼泪没预兆地涌上来,老陈慌忙用袖子去擦,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他想起老板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老陈,我这儿子……就拜托你了”,想起自己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可他没护住老板,没护住徐家,现在连这个快成年的孩子,都要眼睁睁看着他走。

“唔……”里屋传来徐明翻身的动静,老陈猛地收住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慌忙爬起来往厨房钻。

煤气灶打着火,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他拿出昨天买的小米,淘洗时手还在抖,米粒撒了一地。锅里的水渐渐冒起热气,他站在灶台前,看着水汽模糊了窗户,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灶台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他得快点做,做徐明爱喝的小米粥,再蒸个鸡蛋羹,要嫩得像豆腐脑。得让徐明醒过来就有热乎饭吃,得让他多吃点,说不定……说不定就能多撑几天,撑到初二,哪怕吃不上红鸡蛋,能听他说声“我十八岁了”也好啊。

厨房的热气越来越浓,混着小米的香气漫出来。老陈用袖子抹了把脸,把哭肿的眼睛揉了又揉,转身去拿碗——得盛得满一点,让小少爷多吃几口。

徐明是被厨房飘来的香味弄醒的。

他睁开眼,天花板上的霉斑在晨光里看得清晰。愣了几秒才想起自己在哪,挣扎着坐起来时,骨缝里的隐痛又冒了头,他扶着床头缓了缓,才掀开被子下床。

客厅里,老陈正把小米粥往碗里盛,白汽腾腾地扑在他脸上。“醒了?”老陈回头笑,“快趁热吃,我还蒸了鸡蛋羹。”

徐明走到桌前,看着碗里稠稠的小米粥,上面撒了点葱花,旁边的小碗里卧着嫩黄的蛋羹,颤巍巍的,像小时候保姆阿姨做的那样。可他没什么胃口,胃里空落落的,却提不起劲。

“以前……早上都不吃的。”他拉过椅子坐下,指尖碰了碰碗沿,温热的触感让他想起些零碎的片段——福利院的早饭总是冷掉的馒头,养父母家的阁楼里,连口热水都得自己烧。后来一个人住,更是懒得弄,饿了就啃口干面包,或者干脆扛过去。

老陈把勺子递给他:“那哪行?早饭得吃。”

徐明没接,望着碗里的粥出神。“我妈以前……就会煮鸡蛋。”他忽然说,声音很轻,“总说‘小明快吃,吃了长个子’,但家里阿姨会做好多菜,油条、豆浆、还有我爱吃的糖糕。”他顿了顿,嘴角扯了扯,“后来我自己试着做过,煮鸡蛋还行,别的都糊锅,跟她一样笨。”

老陈没说话,把蛋羹往他面前推了推。

“有时候觉得……”徐明用勺子轻轻划着蛋羹,“好像一直在找她做的那种味道。煮鸡蛋的焦香,还有她围裙上的肥皂味……可怎么都找不着。”他抬起头,眼里有点茫然,“陈叔,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明明记不清具体啥味了,却总在瞎找。”

老陈往他粥里加了点糖,搅了搅:“不奇怪。找着找着,就成念想了。”

徐明拿起勺子,舀了小口粥送进嘴里。小米的软糯混着淡淡的甜味漫开来,不算惊艳,却熨帖。他又尝了口蛋羹,嫩得滑进喉咙,像有只温软的手轻轻托了托心口。

或许不是妈妈的味道,也不是保姆阿姨的手艺,但这一刻,胃里那点空落好像被填上了点什么。他低头,又舀了一勺粥,慢慢吃着,没再说话。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发顶,老陈看着他安静吃饭的样子,悄悄松了口气——能吃进去就好,哪怕只是一口,也是好的。

第二口粥刚咽下,徐明的喉咙突然一阵刺痒,像是有刀片在里面刮。他猛地偏过头,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刚吃进去的粥混着暗红的血沫从指缝涌出来,溅在桌布上,洇出一小片触目的污渍。

“小少爷!”老陈手里的碗“哐当”掉在地上,小米粥洒了一地。他扑过去拿纸巾,手忙脚乱地想擦徐明嘴角的血,指尖却抖得厉害,反而把血蹭得更广。

“没事……”徐明咳够了,摆摆手推开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老毛病了。”他拿起桌上的水杯漱了漱口,吐出来的水泛着淡红,“我这胃,早就不顶用了。以前是没东西可吃,现在……是吃不下了。”

他扯了张纸巾擦嘴,看着桌布上的血迹,忽然笑了笑,带着点自嘲:“你看,连这点念想,都留不住。”

老陈蹲在地上,看着满地的狼藉,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刚才还在想,能吃进去就好,哪怕一口也好,可现在才知道,连这点微不足道的奢望,对徐明来说都是难的。

“别收拾了。”徐明站起身,扶着桌子慢慢往床边走,“我回屋躺会儿,不碍事。”

老陈望着他踉跄的背影,那截露在外面的手腕细得像能被风吹断。他慢慢捡起地上的碎碗片,指尖被划破了也没察觉,血珠滴在散落的小米上,红得刺眼。

老陈把那封印着宋氏集团抬头的信封捏在手里,纸质挺括,里面的支票却像块烙铁。他没进门,就靠在门框上,听着屋里的动静——徐明大概是又蜷在床角了,只有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

“他们说,给一千万。”老陈的声音很平,像在说别人的事,“让把举报信撤回来。”

屋里静了片刻,然后传来徐明低低的笑,带着点喘:“一千万……买我们徐家三条命,还真便宜。”

老陈把信封扔进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没再说话,转身去收拾桌上的狼藉,碎碗片、带血的纸巾,都归置进垃圾袋。他不想再劝徐明吃什么了,也不想算还剩几天——就这样吧,小少爷想撑到哪天,他就陪着到哪天,哪怕最后只是看着他安安静静地待着。

徐明确实在床角缩着。墙皮掉了块,露出里面的砖石,硌得后背生疼,他却懒得动。胃里还在翻涌,血腥味又漫了上来,他抬手捂住嘴,指腹摸到冰凉的皮肤。

今天会死吗?他盯着窗台上那盆快枯死的绿萝,叶子卷得像团皱纸。他不想的。

抽屉里有个旧笔记本,是妈妈留给他的,最后一页写着“小明十八岁生日,要吃双黄蛋”。他记得妈妈的字,圆圆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勾连。还有三天,就除夕了;还有五天,就是初二。

他得撑到除夕,看看老陈做的带鱼炖得香不香;得撑到初二,哪怕没人煮鸡蛋,也得在心里跟自己说声“成年了”。

徐明慢慢挪了挪,把脸埋进膝盖。外面老陈在擦桌子,抹布摩擦桌面的声音很规律,像小时候家里的座钟在走。他抓紧了身下的床单,布料粗糙,却让他莫名觉得踏实。

不能就这么走。他想。至少,要等到听见新年的鞭炮声。

老陈把垃圾袋系紧时,外面传来一阵锣鼓响。他走到窗边掀了条缝,看见巷口搭了个临时戏台,几个穿红袄的孩子正排练舞狮,绸布狮子头在阳光下晃得热闹。

“小少爷,”他回头,声音里带着点试探,“出去走走?前面广场有迎新晚会,孩子们排了节目,挺热闹的。”

徐明在床角蜷着,闻言睫毛颤了颤。他想起上次出门撞见陆天的情景,那孩子眼里的急和慌,像根刺扎在他心上——他现在这副样子,还是别见人好。

“不去。”他闷声说,往墙角缩得更紧了些。

老陈没走,就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孩子踩着鼓点跳得欢:“听说有捏糖人的,还有写春联的,跟你小时候过年那会儿似的。”

徐明的指尖抠着墙皮,碎屑簌簌往下掉。他确实想去。想看看那些亮闪闪的灯笼,想闻闻街边烤红薯的焦香,想再听听孩子们吵吵嚷嚷的笑——那些都是他快要抓不住的人间烟火,是妈妈总说“等你长大了,年年都有”的热闹。

“上次……碰到陆天了。”他低声说,像在解释,又像在说服自己,“他该担心了。”

“那咱离远点看。”老陈走过来,递给他件厚外套,“就站在路口,看两眼就回来。你不想看看?说不定有孩子演你小时候爱看的皮影戏呢。”

徐明抬头,看见老陈眼里的期待,像怕他不答应似的。他沉默了会儿,骨痛又隐隐冒出来,却奇异地压不过心里那点微弱的渴望。

“……穿件厚的。”他终于松了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老陈立刻笑了,手脚麻利地帮他把外套穿上,又把围巾在他脖子上绕了两圈,只露出双眼睛。“走。”他扶着徐明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的胳膊。

出门时,冷风卷着锣鼓声扑过来。徐明缩了缩脖子,却忍不住往广场的方向望——那里的红灯笼已经挂起来了,一串一串的,像燃着的星星。他知道自己或许撑不到真正的新年,但此刻被老陈扶着,一步步往热闹里走,忽然觉得,能多望一眼这人间的好,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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