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秋天来得迟,林溪送儿子去学校报到那天,香樟树的叶子还绿得发亮。校门口的公告栏前挤满了人,她看着儿子背着书包钻进人群的背影,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走进高中校园时,也是这样攥着衣角,偷偷跟着陈倦身后走了半条走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张琪发来的照片。照片里是班主任家的小院,几盆月季开得正盛,周然的小儿子正踮着脚够晾衣绳上的风筝,陈倦站在一旁扶着他,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配文写着:“老师说,今年的桂花比往年香。”
林溪笑着回了个笑脸,转身往出版社走。刚进办公室,编辑就拿着校样迎上来:“林老师,您那本散文集加印的订单来了,读者留言里好多人说,看您写高中时躲在同学后面交作业那段,想起了自己的青春。”
她接过校样,指尖划过扉页上那片银杏叶的图案。上周收到陈倦的消息,说他调去了邻近城市的部队,周末偶尔能回家陪父母。他还拍了张照片,是他女儿拿着那本《轨道上的光》,坐在书桌前涂颜色,书页上“勇往直前”四个字被描得格外重。
下班时路过街角的文具店,林溪进去挑了本带锁的日记本。儿子前几天说想写日记,她想起自己那本藏在衣柜最深处的旧日记,最后一页的PS录取通知书早已泛黄,却在某个阳光好的午后,被她翻出来给丈夫看过。
“原来你当年还有这么大的胆子。”丈夫当时笑着揉她的头发,“敢把两个人的名字凑在一起。”
“那不是胆子大,是傻气。”她嘴上反驳,心里却像被温水泡过,软乎乎的。
深秋的周末,出版社组织作者去城郊的中学做分享会。林溪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少年少女,忽然想起班主任当年说过的话:“你们现在觉得天大的事,再过十年回头看,不过是人生里的一粒沙。但正是这些沙,慢慢堆成了现在的你们。”
互动环节有个女生站起来,红着脸问:“林老师,您后来再见到当年偷偷喜欢的人,会觉得遗憾吗?”
林溪看向窗外,操场边的银杏树叶已经开始泛黄,风一吹,像撒了把碎金。她想起陈倦送的那枚军功章复刻品,此刻正别在儿子的书桌前;想起自己写的书被他女儿涂得花花绿绿;想起病房门口那张合影里,每个人眼角的细纹都带着笑意。
“遗憾就像没吃完的糖纸,”她笑了笑,声音温和,“留着会惦记,但真要再剥开,可能早就没了当年的味道。倒不如把它折成纸船,让它顺着时间的河漂走,自己往前走,去尝新的甜。”
散场时,那个女生跑过来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两个背着书包的小人,一个躲在另一个身后,旁边写着:“谢谢林老师,我好像敢去跟他借笔记了。”
林溪把纸条夹进笔记本,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正落在篮球场上。几个男生正在打球,其中一个穿蓝球衣的少年投篮时,习惯性地回头看了眼观众席,像极了当年陈倦投进三分球时的样子。
手机响了,是丈夫打来的:“晚上回家吃饭吗?妈包了你爱吃的荠菜饺子。”
“回,”她加快脚步往校门口走,“对了,下周陈倦他们部队有开放日,带儿子去看看吧?他不是一直说想当军人吗。”
挂了电话,风里飘来桂花香,淡得像一段快要记不清的梦。林溪抬头看了看天,云很轻,像被谁用橡皮擦过似的。她知道,那些关于青春的旧影,就像这花香,不必时时记起,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悄漫上心来,然后化作脚下的力量,让人更踏实地走向前。
路边的银杏树下,有片新叶正从枝桠间探出头来,一半裹着浅褐的芽衣,一半已经泛出嫩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