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开放日那天,阳光好得不像话。林溪牵着儿子的手走进营区时,迷彩服的海洋里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喊:“林阿姨!”
循声望去,陈倦的女儿正举着个风车朝他们跑,扎着和她妈妈一样的马尾。陈倦跟在后面笑,肩上落着片不知从哪飘来的银杏叶。“刚还念叨你们呢,”他弯腰把女儿抱起来,“这丫头非说要给弟弟看她画的坦克。”
儿子眼睛亮得像星星,手指着远处的装甲车不肯挪步。林溪看着两个孩子凑在一起数轮胎,忽然发现陈倦鬓角多了几根浅色的头发,就像她丈夫眼角新添的细纹,都是被岁月悄悄描上去的痕迹。
“上次你说的那个分享会,”陈倦递给她一瓶水,“我女儿班主任也去了,回来还说你们出版社的作者特别会说话。”
林溪想起那个塞纸条的女生,忍不住笑:“孩子们的心事,其实我们都懂,就是忘了当年自己有多较真。”她转头看向训练场,几个战士正扛着原木奔跑,阳光把他们的影子钉在地上,像一排倔强的树。
午饭时在部队食堂碰到张琪,她怀里抱着周然刚满周岁的小女儿,手腕上还戴着当年班主任送的银镯子。“你看这小家伙,”张琪戳了戳婴儿的脸颊,“哭声都跟她爸当年打球似的,中气足得很。”
周然端着餐盘过来,胳膊上还留着块浅褐色的疤——那是高三运动会摔的。“陈倦昨天还说,当年要是没跟我抢篮板,说不定能多投进两个三分。”他拍了拍陈倦的肩膀,“结果让你小子后来在部队练出这身本事。”
陈倦的女儿突然指着林溪儿子书桌前的方向,奶声奶气地喊:“爸爸,哥哥有你的星星!”大家都笑起来,林溪望着窗外那面飘扬的红旗,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从来没消失过——就像当年偷偷画在草稿本上的军功章,如今真的成了孩子眼里的星星。
下午的武器展示区,儿子非要和陈倦一起合影。镜头里,穿蓝校服的少年和穿常服的军人站在一起,个子已经快到陈倦肩膀。林溪按下快门时,阳光正好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像极了旧照片里,那个躲在男生身后的自己。
返程的路上,儿子抱着陈倦送的军徽模型,突然问:“妈妈,你和陈叔叔以前是不是很要好?”
林溪看着后视镜里渐渐变小的营区,轻声嗯了一声。
“那你们为什么不一直做同桌呀?”
她想起高中教室最后一排的空位,想起大学录取通知书上不同的城市,想起那些被时间拉长的距离。“就像火车要走不同的轨道,”她握住儿子的手,“有的去南方看海,有的去北方看雪,但只要往前开,都能看到好看的风景。”
车窗外,夕阳把云朵染成橘红色。路过那所城郊中学时,林溪看见操场上的银杏叶全黄了,两个穿着校服的身影并排走着,女生手里的笔记本被风吹得哗啦啦响,男生悄悄往她那边靠了靠,挡住了迎面来的风。
手机震了震,是陈倦发来的照片。他女儿正趴在书桌前写作业,旁边摊着林溪那本被涂花的书,扉页上的银杏叶图案旁,多了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配文写着:“她说要像林阿姨一样,以后也写本书。”
林溪笑着回了个加油的表情,转头看见儿子正把今天的合影夹进日记本。带锁的本子没锁,她瞥见扉页上写着一行字:“长大要当军人,保护妈妈,还有陈叔叔的女儿。”
车开过街角的文具店,林溪让丈夫停了车。她进去买了两盒彩色铅笔,一盒给儿子,另一盒托张琪转交给陈倦的女儿。收银台旁的玻璃罐里,放着五颜六色的糖纸,她拿起一张橘子味的,突然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原来新的甜,早就藏在生活的褶皱里了。
晚上整理照片时,林溪把今天的合影和病房那张旧照拼在一起。屏幕上,两代人的笑脸重叠在光影里,像两株挨得很近的银杏,旧叶飘落的地方,新叶正长得蓬勃。她忽然想在散文集的再版后记里加一句话:所谓圆满,不是把故事重写一遍,而是看着当年的种子,在不同的土壤里,都开出了花。
窗外的月光淌进书房,落在那本带锁的新日记本上。锁没扣上,风掀起一页空白的纸,像只等待飞翔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