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去顾家时,阮沁禾手里的画框裹得格外严实,防尘布边缘被她攥出几道深痕。青石板巷子里飘着排骨汤的香,顾母在朱漆门前等她,鬓角银发沾着桂花碎,往她兜里塞花束时,指尖的粗糙蹭过她手背——和记忆里一样暖,却让她想起沈涟昨夜在台阶上碾碎落叶的样子。
客厅水晶灯的光晃得人眼晕。沈涟坐在沙发正中央,米白色裙摆铺得像朵盛开的铃兰,看见她进来便起身,腕间玉镯撞出清脆的响:“沁禾姐可算来了,阿砚哥刚还说你会不会迷路呢。”她刻意挺了挺胸,领口那枚珍珠胸针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是顾砚去年在拍卖会上拍下的藏品,当年他曾笑着说“适合别在沁禾的羊绒围巾上”。
阮沁禾把画靠在墙角,没接话。顾母拉她坐时,她瞥见茶几上的桂花糕,形状规整得像模具刻出来的,金桂碎屑撒得均匀,显然不是沈涟亲手做的——大学时她连煮泡面都会糊锅,指甲缝里总沾着颜料,哪有这般精致的闲心。
厨房传来瓷器碰撞声,顾砚系着蓝格子围裙出来,看见阮沁禾时眼底亮了亮,刚要说话,沈涟已抢先开口:“阿砚哥,沁禾姐好像不太爱说话呢,是不是我哪里惹她不高兴了?”她微微垂着眼,长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像只受了委屈的鸽子。
顾砚没看她,径直往阮沁禾碗里盛汤:“莲藕炖得软,你尝尝。”砂锅边缘凝着层浅黄的油花,是她爱喝的浓汤底,他总记得她喝汤要撇三次油花才肯动勺。
沈涟忽然笑了,用银匙轻轻敲着碗沿:“说起来,当年沁禾姐总爱抢阿砚哥碗里的排骨,说他啃得不干净。”她舀起块排骨,故意咬得啧啧响,“现在看来,倒是我占了沁禾姐的习惯呢。”
顾母想说什么,被顾砚递眼神拦住了。阮沁禾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沈涟分明知道,她当年是怕顾砚赶画稿没时间吃饭,才故意抢他碗里的肉,逼他多吃两口。
饭吃到一半,沈涟忽然指着墙角的画:“那就是沁禾姐的《重逢》?听说画了很久呢,能不能让我开开眼?”没等阮沁禾应声,她已踩着高跟鞋走过去,伸手就扯防尘布。
顾砚快步拦住她:“别碰,画纸怕潮。”他亲自解开绳结,宣纸展开的瞬间,沈涟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直直射向画角那朵玉兰花——和她手帕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只是画里的花瓣沾着晨露,透着股鲜活的劲儿,不像她那条帕子,被捏得皱巴巴的失了生气。
“这朵花……”沈涟的声音发紧,“倒像是照着我的手帕画的。”
“是照着那年捡的玉兰花画的。”阮沁禾抬眼望她,语气平静,“就是被你故意丢进雨里的那朵。”
沈涟的脸唰地白了。顾母愣住了,顾砚的手顿在画框边,指腹摩挲着那朵花的轮廓,忽然想起那年雨后,阮沁禾红着眼圈说“素描本不见了”,沈涟在一旁假惺惺地安慰,手里却攥着片湿漉漉的玉兰花瓣。
空气像冻住了。沈涟强扯出笑:“沁禾姐真会开玩笑,我怎么会……”
“你不仅丢了那朵花,”阮沁禾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还把我刻了小太阳的画笔扔进垃圾桶,故意在顾砚面前说我收了别人的情书,就连五年前那个雨夜,也是你把我拦在巷口,说顾砚根本不想见我。”
沈涟后退半步,高跟鞋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你胡说!”她眼圈红了,看向顾砚,“阿砚哥,你信我,她是嫉妒我……”
“我信她。”顾砚的声音冷得像冰,“那天我在巷口等了你整夜,看见你把沁禾的围巾扔进下水道。”他转向沈涟,眼底再无半分温度,“还有你说沁禾收情书的事,那封信是你自己写的,字迹我认得。”
沈涟彻底慌了,玉镯“当啷”掉在地上,摔出道裂痕。“不是的……阿砚哥你听我解释……”她想去拉顾砚的手,却被他嫌恶地避开。
顾母叹了口气,起身往门口走:“沈小姐,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语气里再无之前的热络,只剩疏离。
沈涟被佣人“请”出去时,还在尖叫:“阮沁禾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高跟鞋声在巷子里渐行渐远,像条被赶走的蛇。
客厅里终于安静了。顾砚蹲下去捡那枚摔裂的玉镯,递给阮沁禾:“当年准备送你的,被她缠着要走了。”
阮沁禾没接,目光落在画里那朵玉兰花上。顾砚忽然拿起她放在画旁的狼毫笔,蘸了点墨,在那朵花旁边添了只手,指尖轻轻托着花瓣,指节分明,像极了他自己的手。
“有些东西,抢不走的。”他把笔塞进她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笔杆传过来,“比如画里的光,比如我等你的这五年。”
窗外的桂花香涌进来,混着排骨汤的暖香,在台灯光晕里慢慢漾开。阮沁禾望着画里那只新添的手,忽然在没画完的笑脸星上补了最后一笔,圆圆满满的弧线,像颗终于亮起来的星。
原来重逢从不是为了原谅,而是为了把藏在阴影里的真相,晒在暖黄的灯光下,让该留下的留下,该散去的,再也不必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