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湿气钻进画室时,阮沁禾正在给《秋林》的画稿题字。狼毫笔尖刚蘸了朱砂,手机就响了,李姐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种刻意拿捏的威严:“沁禾,沈氏那边刚发了修改意见,你过来我办公室一趟。”
阮沁禾捏着笔的手顿了顿,朱砂在宣纸上洇出个暗红的点。她记得昨天提交最终版时,沈氏的项目对接人还笑着说“阮老师的笔触里有秋天的魂”,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卦。
李姐的办公室弥漫着浓烈的香水味,和沈涟身上那股鸢尾香如出一辙。茶几上摊着的画稿被红笔圈得密密麻麻,“色彩寡淡”“构图松散”“缺乏商业价值”——每句评语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在她熬夜画出的银杏叶上。
“沈小姐亲自看了画稿,”李姐靠在真皮座椅上,指尖敲着桌面,“她说这种清汤寡水的风格,配不上沈氏的高端定位。”她把一叠厚厚的资料推过来,“这是沈氏近五年的所有宣传案例,你今天之内吃透,重新出三套方案,明早九点前必须交。”
晨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资料上投下斑驳的影。阮沁禾翻了两页,指尖划过沈氏去年的周年庆海报——那画风浓艳得像打翻了调色盘,和《秋林》追求的清雅格格不入。“李姐,《秋林》的定位是……”
“定位?”李姐打断她,语气陡然严厉,“客户的需求就是定位!沈小姐说了,要么按她的意思改,要么这个项目就换人。”她顿了顿,眼尾扫过阮沁禾发白的脸,“沁禾啊,你刚从国外回来,不懂职场的规矩——有时候,听话比有才华更重要。”
阮沁禾抱着资料回到画室时,《重逢》的画框在阴光里泛着冷意。她把资料摔在桌上,纸页散开的瞬间,掉出张便利贴,上面是实习生娟秀的字迹:“阮姐,刚才看到沈小姐的助理进了李姐办公室,手里提着个奢侈品纸袋。”
风卷着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响。阮沁禾望着画里那道未干的闪电,忽然明白过来——沈涟哪里是不满意画稿,她是想让她在全公司面前难堪,想让她知道,离开了顾砚,她连份工作都保不住。
下午开项目会时,李姐特意把阮沁禾的画稿投在大屏幕上。沈涟的助理坐在第一排,抱着手臂冷笑:“阮老师这画,怕不是用小学生的蜡笔画的?你看这片枫叶,红得像褪色的春联。”
哄笑声从会议室角落炸开,几个平时嫉妒她的同事趁机附和:“就是,真以为留过学就了不起了?”“沈氏的项目交给她,怕是要砸招牌。”
阮沁禾攥着笔的指节泛白,指尖的朱砂蹭在牛仔裤上,像道洗不掉的疤。她刚要开口解释创作理念,李姐就敲了敲桌子:“好了,既然沈氏这边有意见,沁禾你就先停下手头的事,去打印室把这些资料复印两百份,下班前必须分发给各部门。”
那堆资料足有半人高,打印室的老旧机器还总卡纸。阮沁禾蹲在地上捡碎纸时,听见走廊里传来高跟鞋声,沈涟的声音裹着笑飘进来:“李姐,还是你有办法,让她知道谁才是这里的主事人。”
“沈小姐放心,”李姐的声音带着谄媚,“我已经跟人事打好招呼了,要是她这礼拜还达不到要求,就按试用期不合格处理。”
碎纸在掌心硌出印子,阮沁禾慢慢站起身,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画里的玉兰花在阴光里低着头,像被寒霜打蔫了似的。她忽然想起大三那年,沈涟故意把她的毕业设计藏起来,让她在答辩现场手足无措——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她的手段还是这么拙劣,只会躲在别人身后放冷箭。
傍晚整理复印资料时,指尖被纸张边缘割出道血口。血珠滴在沈氏的logo上,晕开个小小的红点,像颗倔强的痣。阮沁禾吮了吮指尖的血,忽然笑了——沈涟以为这样就能打垮她,却忘了她当年能一个人背着画板在异国街头找画室,如今就有底气扛过这点刁难。
她把最后一叠资料放进文件袋,转身时撞见实习生抱着杯热奶茶站在门口,眼里含着怯意:“阮姐,我……我刚才听见她们说要扣你这个月的奖金。”
阮沁禾接过奶茶,暖意顺着杯壁漫进掌心。她望向窗外渐暗的天,雨幕里隐约能看见画室的方向,《重逢》的画稿还挂在墙上,那朵玉兰花虽然沾着冷意,却始终没低下头。
“没事,”她轻轻拍了拍实习生的肩,“画不会骗人,努力也不会。”
夜色漫进打印室时,阮沁禾终于分完了所有资料。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她踩着自己的影子往画室走,手里的奶茶还剩小半杯,甜香混着血腥味,竟生出种奇异的韧劲——就像画里那朵被闪电围着的玉兰花,哪怕身处风雨,也自有它不肯弯折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