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修复实验室的项目对接会定在周三下午，系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沈砚坐在主位旁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笔记本封面，目光落在门口，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门被推开时，他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林慕言走在最前面，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那股痞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沉稳的气场。他身后跟着几位西装革履的技术人员，手里拿着厚厚的项目方案，步伐稳健，和平时那个招摇的富二代判若两人。
“抱歉，路上有点堵车。”林慕言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沈砚身上，微微颔首，语气是标准的商务礼仪，听不出任何私人情绪。
系主任连忙起身迎接：“林总年轻有为，快请坐。”
林慕言在主位坐下，将一份烫金封面的方案推到桌中央：“关于实验室的规划，我们做了三个版本，从设备采购到空间设计都有详细说明，优先满足沈教授团队的技术需求。”他抬眼看向沈砚，“沈教授是这方面的专家，有任何意见都可以直接提。”
沈砚接过方案，指尖触到纸张时有些发烫。方案做得极其专业，连古籍修复时需要的恒温恒湿系统参数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考虑到了修复过程中产生的废料处理流程——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他强迫自己忽略林慕言的存在，低头翻看方案，声音平稳：“恒温系统的湿度偏差不能超过±2%，目前方案里的设备精度不够，需要更换型号。另外，修复台的高度设计不符合人体工学，长期操作容易疲劳，建议调整至85厘米。”
林慕言听得认真，立刻让旁边的技术人员记录：“按沈教授的要求改，明天给新方案。”他的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策力，和那天在茶馆里的无赖模样截然不同。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林慕言几乎全程都在听，偶尔提问也直击要害，对项目的熟悉程度让系里的老教授都暗自惊讶。沈砚渐渐放下戒备，专注于技术细节的讨论，两人的交流仅限于工作，客气得像初次合作的伙伴。
散会时，天色已经暗了。林慕言让技术人员先去准备修改方案，自己留了下来。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沈教授，”林慕言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沈砚面前，“那天的事，对不起。”
信封上没有字，沈砚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那天他说的“道歉信”。他没有接，只是看着林慕言：“林总公私分明就好。”
林慕言的手指僵了一下，还是把信封放在桌上，推到他手边：“私事归私事，工作归工作。但道歉必须认真。”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那天在茶馆，是我太冲动了，吓到你和周小姐了。周小姐那边，我已经让助理送去了赔礼，希望能弥补一点。”
沈砚的眉峰动了动。他没想到林慕言会做到这个地步。
“不用了。”沈砚站起身，拿起自己的笔记本，“方案修改好后发我邮箱就行，我先回去了。”
“沈砚。”林慕言叫住他，“一起吃个晚饭？就当……庆祝项目启动。”
沈砚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窗外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落在林慕言脸上，褪去了会议上的疏离，眼底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还有事。”他下意识地拒绝。
“就半小时。”林慕言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恳求，“在学校食堂吃，总可以吧？我还没尝过你们这儿的糖醋排骨。”
他说得随意，像在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要求，可沈砚却从那语气里听出了退让——这个习惯了呼风唤雨的人，正在学着用最笨拙的方式靠近。
食堂里人来人往，烟火气十足。两人端着餐盘坐在角落，林慕言果然点了一份糖醋排骨，吃得津津有味。
“你们学校的味道比外面那些米其林好吃多了。”林慕言咽下嘴里的食物，看向沈砚面前几乎没动的青菜，“不合胃口？”
“没有。”沈砚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米饭。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没有之前的剑拔弩张，反而多了点奇异的平和。沈砚看着林慕言吃饭的样子，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在鎏金会所见到的场景——那时的林慕言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对满桌的山珍海味都提不起兴趣，哪像现在这样，连一份普通的糖醋排骨都吃得满足。
“实验室的预算，你们是不是太高了？”沈砚突然开口。方案里的设备型号都是顶配，远超他们实际需要，显然是林慕言刻意拔高的。
“专业的事就得用专业的设备。”林慕言擦了擦嘴，语气认真，“我查过，你们现在用的修复台还是十年前的旧款，光源也不稳定，长期下来对眼睛不好。”
沈砚的心轻轻颤了一下。这些细节，连系里的同事都很少注意，林慕言却知道。
“林总不必在这些事上费心。”他别开视线，试图拉开距离。
“我不是费心，是应该的。”林慕言看着他，“这是项目投资，也是……我想帮你。”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沈砚没再反驳。他低头吃饭，味同嚼蜡，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晚饭结束后，林慕言送他回公寓。车停在楼下，两人都没说话。
“那天的道歉信，你还是看看吧。”林慕言打破沉默，“里面写了我小时候的事，或许……你能明白一点，我为什么会变成以前那样。”
沈砚想起他在图书馆看到的那张照片，想起林慕言说过“被老爷子逼着背古籍”，终究还是拿起了桌上的信封。
“我上去了。”他推开车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回到家，沈砚坐在书桌前，犹豫了很久，还是拆开了信封。信纸是定制的，上面印着细小的云纹，字迹比他见过的便签上的潦草字迹工整了许多。
信里没提相亲局的事，也没说那些缠绵的话，只是讲了些零碎的往事——林慕言的母亲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忙于生意，他跟着严厉的爷爷长大，背古籍是为了讨爷爷欢心，却总被说“心浮气躁，成不了大事”。后来爷爷去世，他彻底没人管，便用玩世不恭的样子伪装自己，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才能掩饰心底的空落。
“我知道我以前很混蛋，用错了方式。但遇到你之后，我第一次想认真做点什么，不是为了谁的认可，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只是个只会胡闹的富二代。”
最后一句话下面画了条浅浅的横线，墨迹似乎重了些。
沈砚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指尖还残留着纸张的温度。他走到窗边，看到那辆熟悉的车还停在楼下，林慕言没有离开，只是坐在车里，侧脸对着他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他想起林慕言在会议上的沉稳，在食堂里的满足，想起他为了项目做的那些功课，想起他说“我想帮你”时认真的眼神。
心里那道紧绷的防线，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或许，他真的可以试着……退后一步，看看林慕言想走的这条路，究竟通向何方。
第二天一早，沈砚收到了林慕言发来的新方案，恒温系统和修复台的参数都按他的要求改了，甚至加了一条“员工休息区”的设计，备注里写着“沈教授团队经常加班，需要舒适的休息空间”。
沈砚看着那条备注，拿起手机，第一次主动给林慕言发了条消息：“方案可行，细节我们下午再碰。”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仿佛能想象出林慕言看到消息时，眼睛亮起来的样子。
楼下的车里，林慕言看着手机屏幕，突然笑了，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他立刻回了个“好”，后面还加了个笨拙的笑脸表情。
开车离开时，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暖得让人心头发颤。
他知道，沈砚这一步妥协，意味着什么。
这条路或许还很长，但至少，他不再是一个人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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