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邻市时,暮色正浓。
出机场的路上,林慕言接了个电话,是酒店那边确认入住的。他开着免提,沈砚听见电话那头恭敬的声音:“林总,您预订的两间套房已经准备好,按照您的吩咐,都加配了加湿器和白噪音机。”
沈砚微怔,转头看他。林慕言挂了电话,笑着解释:“查了下你有轻微认床,干燥的环境也容易让嗓子不舒服。”他顿了顿,补充道,“白噪音机是我自己要用,最近睡眠不太好。”
理由找得滴水不漏,可沈砚心里清楚,林慕言所谓的“睡眠不好”,多半是为了让他安心接受的托词。就像当初在面馆里,对方明明不吃香菜,却不动声色地把他碗里的香菜都夹走,还说“刚好今天想尝尝”。
车窗外的夜景渐渐繁华起来,邻市的老城区和新商圈交织在一起,霓虹灯在古建筑的飞檐上投下流动的光影。林慕言开着车,偶尔侧过头跟他说两句路边的景致,语气轻松得像在逛自家后院。
“前面那个路口左拐,就是你说的古籍市场。”沈砚看着导航提示,忽然开口。
林慕言眼睛一亮:“这么近?明天自由活动时间,半小时就能走到。”
沈砚没接话,只是看着窗外掠过的一块老字号牌匾,上面“翰墨堂”三个字写得苍劲有力。他想起小时候跟着外公去逛古籍市场,总能在这样的店里淘到被虫蛀过的残本,外公却视若珍宝,说“纸页会老,字魂不会”。
酒店大堂铺着浅色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沈砚跟着林慕言到前台登记,服务生递来房卡时,特意说了句:“两间套房在同一楼层,门对门,很方便。”
林慕言接过房卡,自然地把其中一张递给沈砚:“我住你对面,有事随时叫我。”
进了房间,沈砚先打开行李箱,把带来的几本待研究的拓片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上。加湿器喷出的白雾在灯光里轻轻浮动,空气里果然多了些温润的水汽。他走到窗边,楼下是个小巧的庭院,种着几株桂花树,枝叶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手机响了,是林慕言发来的消息:“下楼吃点东西?酒店餐厅的夜宵据说不错。”
沈砚犹豫了片刻,回了个“好”。
电梯里,林慕言盯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皱眉道:“昨晚没睡好?”
“改发言稿到凌晨。”沈砚含糊道。其实是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了半宿,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林慕言覆在他手背上的温度。
餐厅里人不多,林慕言点了两碗阳春面,又加了份桂花糕。“尝尝这个,跟我给你带的那家不是一个字号,但做法更接近老式的。”他把盘子推到沈砚面前,“苏晚……以前也爱吃这个?”
沈砚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他没想到林慕言会突然提起苏晚,更没想到对方语气里没有丝毫试探,只有纯粹的好奇。
“她小时候总嫌桂花太甜,每次都把我的那份也抢走,说‘帮你分担糖分’。”沈砚笑了笑,眼底却掠过一丝怅然,“后来她出国,还特意让她妈妈寄过真空包装的桂花糕,说在国外想这口。”
林慕言安静地听着,没插话。直到沈砚说完,才轻声道:“人好像总是这样,离开一个地方后,记挂的往往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反而是这些带着烟火气的小玩意儿。”他夹起一块桂花糕,递到沈砚嘴边,“比如现在,我觉得这口甜,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
温热的糕点碰在唇上,沈砚下意识地张嘴咬住。桂花的甜香在舌尖弥漫开来,和记忆里外婆做的味道有七八分相似,却又多了些不同的暖意。他抬眼,撞进林慕言含笑的眼眸里,对方的指尖还停留在他唇边几厘米的地方,微微泛红。
沈砚猛地别开脸,耳根发烫:“谢谢。”
林慕言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吃着面,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回到房间时,沈砚发现书桌上多了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支银质书签,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末端坠着个小巧的铃铛。盒底压着张便签,是林慕言的字迹:“看到觉得适合你,别想太多,就是个普通书签。”
沈砚捏着书签,铃铛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走到窗边,对面房间的灯亮着,林慕言的身影正站在书桌前打电话,似乎在交代公司的事。月光落在他肩上,把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第二天的研讨会在一栋古色古香的建筑里举行。沈砚作为特邀嘉宾,被安排在上午的主旨发言环节。他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目光下意识地在后排搜寻,果然看到了林慕言。
对方没穿西装,换了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正举着手机给他拍照,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沈砚的心莫名一稳,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渐渐平复,声音也愈发沉稳。
发言结束后,不少同行围上来交流。沈砚应付着,眼角的余光却总能瞥见林慕言的身影。他没上前打扰,只是安静地站在不远处,偶尔在有人递名片时,不动声色地挡开过于热情的靠近。
中午休息时,林慕言拿着两瓶水走过来,把其中一瓶拧开递给他:“讲得真好,尤其是关于明代拓片修复的那个观点,我旁边的老教授一直在点头。”
“你还听懂了?”沈砚挑眉。
“当然,”林慕言笑得得意,“为了能跟你有共同话题,我可是做了功课的。”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下午的自由交流环节,溜吗?”
沈砚看着他眼里跃跃欲试的光,想起昨晚桂花糕的甜香,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古籍市场比沈砚想象的要大,青石板路两旁摆满了旧书摊,空气中混着旧纸张的霉味和檀香的气息。林慕言像个好奇的孩子,一会儿拿起本线装书翻来覆去地看,一会儿蹲在摊前研究铜制的镇纸,时不时抬头问沈砚:“这个是真的吗?”
“民国仿的,字迹太拘谨,少了清代的风骨。”沈砚拿起那本线装书,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不过保存得还算完好,当个摆件不错。”
林慕言立刻掏钱买下:“送你。”
“我不需要……”
“放在你书房里,看到就想起今天。”林慕言把书塞进他手里,语气不容拒绝,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不好吗?”
沈砚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终究没能说出口。
走到市场深处,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口摆着个旧木箱,里面堆着些破损的经卷。沈砚脚步一顿,蹲下身仔细翻看。其中一卷《金刚经》的残页边缘有淡淡的水渍,纸纤维却异常坚韧,像是用了特殊的处理工艺。
“老板,这卷怎么卖?”他抬头问。
老板是个白发老头,瞥了眼:“残成这样,你要就给五十块,当废纸收了。”
沈砚刚要掏钱,林慕言已经把钱递了过去。“我来。”他接过残卷,小心翼翼地递给沈砚,“看出什么了?”
“纸张里掺了桑皮纤维,是宋代的工艺,但这墨色……”沈砚指尖轻抚过字迹,“像是明代的朱砂调法。可能是后人用旧纸重抄的,很有意思。”
林慕言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这一刻的沈砚,褪去了平日的清冷疏离,眼里闪烁着对古籍的热爱,鲜活得让人移不开眼。
“沈砚,”林慕言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我们……”
“沈教授?真的是你!”一个惊喜的声音打断了他。
沈砚回头,看到是同校的李教授,也是这次研讨会的参与者。“李老师,您也来逛市场?”
“是啊,陪我爱人过来买点旧书。”李教授笑着打量他们,目光在林慕言身上停留片刻,“这位是?”
“我是林慕言,沈教授的朋友。”林慕言主动伸手,笑容得体。
“哦——”李教授拖长了语调,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之前听周若彤说,沈教授这次带了位‘特别’的朋友来,看来就是林先生了。”他拍了拍沈砚的肩膀,“年轻人感情好,是好事啊。”
沈砚的脸瞬间涨红,刚要解释,林慕言已经笑着接话:“谢谢李教授,我们会好好‘交流’的。”
李教授笑着走了,留下沈砚和林慕言站在原地。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误会了。”沈砚率先开口,声音有些不自然。
“嗯。”林慕言应了一声,却没看他,目光落在沈砚手里的残卷上,“那我们……还继续逛吗?”
“不了,下午还有议程。”沈砚把残卷小心地收好,转身往回走。
林慕言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眼底的光芒暗了暗,快步跟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沈砚心里乱糟糟的,李教授那句“感情好”像根刺,扎得他既慌乱又有些莫名的窃喜。他偷偷瞥了眼林慕言,对方正看着窗外,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到了研讨会场地门口,林慕言忽然停下脚步:“沈砚,刚才李教授说的话……”
“只是误会。”沈砚打断他,语气生硬。
林慕言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沉默了几秒,轻轻“嗯”了一声:“你先进去吧,我去趟洗手间。”
沈砚走进会场,找了个角落坐下,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他看着门口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东西。
过了十分钟,林慕言才回来,脸上恢复了平日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他在沈砚旁边坐下,递给他一瓶冰水:“刚看到有家卖酸梅汤的,买了瓶冰镇的,解解暑。”
沈砚接过水,指尖碰到瓶身的凉意,心里却更乱了。
傍晚的研讨会结束后,沈砚收到周若彤发来的消息:“沈教授,林总让我把您明天的发言稿再核对一遍,他说您可能没时间。对了……他还让我问您,晚上想不想吃邻市那家很火的小龙虾?他已经订好位置了。”
沈砚看着消息,想起下午林慕言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林慕言,对方正和几位学者谈笑风生,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夕阳的余晖穿过窗棂,落在两人之间。沈砚忽然觉得,这场名为“研讨会”的旅程,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偏离预设的轨道。而他和林慕言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像邻市的风,正悄悄掀起新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