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句台词

第三章 第一句台词

凌晨四点的横店，毛紫晴已经洗漱完毕。她对着洗手间模糊的镜子练习微笑，这是她在演员公会培训课上学到的——无论多紧张，上台前都要先放松面部肌肉。

手机屏幕亮起，是《暗夜与黎明》剧组的集合通知。毛紫晴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心跳加速。昨天报名时她根本没指望能被选中，毕竟要求"有表演经验"。但出乎意料的是，副导演张伟直接点名要了她。

"民国女学生，有几句台词，片酬300一天。"通告上这样写着。

毛紫晴把"几句台词"四个字反复看了十几遍，既兴奋又恐惧。她打开台词本，上面只有三句话：

"先生，这是上周的作业。"

"图书馆最近进了一批新书，您要来看看吗？"

"我明白了，谢谢先生教诲。"

短短三句话，她背了整整一夜。

集合地点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个女孩，个个妆容精致。毛紫晴素颜站在队伍末尾，感觉自己像个误入花丛的杂草。她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二手市场买的白衬衫，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毛紫晴！"

张伟的声音让她猛地抬头。这位副导演今天穿了件深蓝色马甲，看上去比前两天更加严肃。他招手示意毛紫晴过去，周围女孩们立刻投来探究的目光。

"你的角色是男主角陈哲远的学生，有两场戏。"张伟边走边说，"先去化妆，然后我带你去见导演。"

毛紫晴的脑子嗡的一声。男主角陈哲远？她要和主演对戏？双腿突然像灌了铅，几乎迈不开步子。

化妆间比《折腰》那个临时搭建的宽敞许多。化妆师给她做了民国女学生标志性的双辫发型，换上蓝衣黑裙的校服。镜中的女孩清新朴素，与平日判若两人。

"皮肤状态不错，就是黑眼圈重了点。"化妆师边给她遮瑕边问，"第一次演特约？"

毛紫晴点点头，喉咙干得说不出话。

"放松点，陈老师人很好的。"化妆师笑了笑，"不像某些明星爱摆架子。"

片场比毛紫晴想象中还要大。民国街景搭建得极为精细，路边摊位上甚至摆着真正的早点，散发出阵阵香气。张伟带她来到一位戴鸭舌帽的中年男子面前。

"林导，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那个新人，毛紫晴。"

导演林毅上下打量着她，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形象符合，就是太瘦了。"他转向张伟，"给她讲讲戏，半小时后开拍。"

毛紫晴这才知道，她饰演的是一名进步学生，在剧中会向由陈哲远扮演的教师传递情报。虽然只有两场戏，但都是与主演的直接互动。

"第一场你送作业时暗示他图书馆有新书，实际上是告诉他那里有重要文件。"张伟解释道，"第二场是在他被捕前，你向他鞠躬道别，那句'谢谢先生教诲'实际上是暗号。"

毛紫晴听得手心冒汗。她原以为只是简单的几句问候，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潜台词。

"我...我怕我演不好。"她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张伟拍拍她的肩："记住，你现在不是毛紫晴，你是1936年的进步学生林小荷。你敬爱你的老师，但也害怕暴露身份。"

正说着，片场突然一阵骚动。陈哲远在助理的陪同下走了过来。他穿着深灰色长衫，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儒雅中透着坚毅，完全就是剧中那个秘密从事地下工作的教师形象。

"林导，这场戏我想调整一下走位。"陈哲远的声音温和但有力量。

毛紫晴僵在原地，眼睛不知该往哪看。这就是活生生的明星啊！她在电视上看过他的现代剧，没想到现实中更加夺目。

"这就是演你学生的新人。"张伟介绍道，"毛紫晴，中戏毕业的。"

毛紫晴猛地抬头——她什么时候成中戏毕业的了？张伟冲她使了个眼色。

陈哲远友善地伸出手："你好，希望合作愉快。"

毛紫晴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伸出去，触碰到对方手掌的瞬间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您...您好，我是您的粉丝..."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多不专业啊！

幸好陈哲远只是笑了笑："别紧张，就当我是你真正的老师。"

开拍前的二十分钟，毛紫晴躲在角落里反复背诵那三句台词。可越是紧张，脑子越是一片空白。她甚至不记得"图书馆"三个字该怎么说了。

"五分钟后实拍！"场记的声音传来。

毛紫晴的胃部突然一阵绞痛。她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镜中的女孩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不行...我不行..."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

洗手间门被推开，一个女场务走了进来："毛紫晴？全场都在等你！"

毛紫晴用冷水拍了拍脸，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片场。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那种被审视的感觉让她几乎窒息。

"Action！"

毛紫晴捧着道具作业本走向陈哲远。她的双腿像不属于自己，走路姿势僵硬得像个机器人。

"先生，这是...这是..."她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这是上个月的作业..."

"卡！"导演皱眉，"台词是'上周的作业'，而且你说得太快了，重来。"

第二次，毛紫晴结结巴巴地说完了第一句，却在第二句上卡住了。"图书馆"三个字死活想不起来，尴尬地站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休息十分钟！"导演不耐烦地挥手，"张伟，你找的人行不行？"

毛紫晴缩在角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旁边坐下——是聂远，剧中扮演警察局长的资深演员。

"第一次有台词？"聂远的声音出奇地温和。

毛紫晴点点头，不敢抬头。

"我第一部戏的时候，NG了二十七次。"聂远笑了笑，"导演差点把我换了。"

毛紫晴惊讶地抬头，没想到这样的大演员也会安慰一个无名小卒。

"记住，演戏不是背台词，是真实反应。"聂远站起身，"想象你真的是那个学生，台词自然就出来了。"

陈哲远也走了过来："我们换个方式，不按剧本走，你就当真的在跟我说话，行吗？"

重新开拍时，毛紫晴深吸一口气。她不再想着台词，而是想象自己真的是1936年的林小荷，眼前是她敬重的老师。

"先生，这是上周的作业。"这一次，她的声音平稳清晰。

"放桌上吧。"陈哲远自然地回应。

"图书馆最近进了一批新书，您要来看看吗？"她说这句话时，眼神中带着暗示。

陈哲远微微一顿，随即会意："好，我下午就去。"

"卡！完美！"导演难得地露出笑容，"这条过了！"

毛紫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第二场戏拍得更加顺利。毛紫晴向"老师"深深鞠躬："我明白了，谢谢先生教诲。"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眼中闪着泪光，完美诠释了一个既感恩又担忧的学生。

"好！很有感染力！"导演满意地点头，"毛紫晴是吧？我记住你了。"

收工时，张伟塞给她一个红包："五百，比说好的多两百，导演奖励你的。"

毛紫晴捏着厚厚的红包，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而是她真的做到了自己以为做不到的事。

"下周《四海重明》剧组需要个小丫鬟，有五六句台词，你想试试吗？"张伟问。

毛紫晴毫不犹豫地点头。一个月前，她还是电子厂流水线上默默无闻的女工；而现在，她是一名有台词的特约演员了。

回到出租屋，毛紫晴破天荒地给自己买了杯奶茶庆祝。她打开微信，犹豫了很久，终于给父母发了条消息："我换工作了，在做演员，今天拍了第一部有台词的角色。"

发完立刻关掉手机，不敢看回复。她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在片场的每一个细节——陈哲远鼓励的眼神，聂远亲切的指导，导演最后的肯定...

窗外，横店的夜空繁星点点。毛紫晴翻开笔记本，在第二天的目标"不被导演骂"后面打了个大大的勾，然后在新的一页写下："新目标：演好《四海重明》的小丫鬟！"

这个曾经连在班上发言都会发抖的女孩，今天在几十人的注视下完成了表演。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悄然改变，就像一颗种子终于破土而出，见到了第一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