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翻到十月，校园里的桂花开了第二茬。姜呦蹲在羽毛球馆外的灌木丛边，指尖捻着一片落叶。叶脉在她指腹留下凹凸的触感，像某种密码。
"第三周周四，下午4点20分结束训练。"她在手机备忘录里输入这行字，锁屏前又看了一眼——过去一个月，她已经记录了林淮所有的训练时间和习惯路线。
球馆的门突然打开，姜呦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差点踩到自己的鞋带。林淮和队友们鱼贯而出，白色运动服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他走在最后，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发梢还滴着水。
姜呦的掌心沁出汗水，握着的运动饮料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这是她第三次站在这个位置，前两次都临阵脱逃，饮料最终进了陈瑜的肚子。
"再不送就过期了。"陈瑜昨天的话言犹在耳。
队友们三三两两走向食堂，林淮落在最后。姜呦深吸一口气，从灌木丛后跨出一步——
"林淮！"
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抢先跑到林淮面前，递上一瓶矿泉水。姜呦的脚步骤然停住，饮料瓶在她手中变形，发出轻微的哀鸣。
"谢谢，我自己带了。"林淮晃了晃运动包侧袋的水壶，礼貌而疏离。
女生讪讪离开，姜呦却像被钉在原地。就在这时，林淮转过头，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姜呦的腿自己动了起来。
"学、学长，"她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猫，"要喝饮料吗？"
林淮停下脚步，眉毛微微挑起。姜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开场白有多蠢，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机械地递出饮料，手臂僵硬得像根木棍。
"葡萄糖口味？"林淮接过瓶子，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很少见。"
"听说运动后补充葡萄糖比较好..."姜呦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精心准备的台词全忘了，脑子里只剩下一片嗡嗡声。
"林淮！女朋友啊？"远处传来张毅的起哄声，几个队友停下脚步，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
林淮没有回应，只是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一滴汗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谢谢。"他说，"姜呦。"
姜呦瞪大眼睛。他记得她的名字。这个认知让她心脏几乎停跳，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流的声音。
"下周二训练结束，"林淮把饮料塞进包侧袋，"能帮我再带一瓶吗？"
姜呦点头如捣蒜，直到林淮走远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呼吸。她蹲下来，把滚烫的脸埋进膝盖。饮料被接受了，他还记得她的名字，甚至约定了下次——这远远超出她的预期。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姜呦猛地抬头，林淮不知为何折返回来，逆光站在她面前。
"什么？"
"你的名字。"林淮嘴角微扬，"出自《诗经》。"
姜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从未想过名字的出处，更没想到林淮会知道。
"我走了。"林淮转身前顿了顿，"下次别躲灌木丛后面，有蜘蛛网。"
姜呦呆立原地，看着他走远。风吹起他的衣角，像一面白色的旗帜。她低头看自己刚才蹲的位置——几片破碎的蜘蛛网确实粘在叶片上，闪着细碎的光。
"他早就发现我了。"这个认知让她既羞耻又莫名雀跃。
周二下午，姜呦提前半小时就等在球馆门口。这次她买了两瓶饮料，一瓶葡萄糖，一瓶柠檬味。她穿着新洗的校服，头发仔细扎成马尾，甚至偷偷用了母亲的淡香水。
训练结束，林淮果然第一个走出来。看到姜呦，他脚步微顿，然后径直向她走来。
"给我带的？"他指着饮料。
姜呦点头，递出葡萄糖那瓶。林淮接过，却拧开柠檬味的喝了一口，然后把葡萄糖的塞进包里。
"交换。"他说，"以后都这样。"
姜呦眨了眨眼，没明白其中的逻辑，但这个小小的仪式感让她心头一暖。他们并肩走向食堂，中间隔着礼貌的距离。林淮告诉她训练的安排，她分享高一课程的趣事，对话生涩却真诚。
"林淮！你女粉丝又来了！"张毅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搂住林淮的脖子，眼睛却盯着姜呦，"学妹，你知道这人有洁癖吗？他连羽毛球都要用固定牌子。"
林淮用手肘顶开张毅，耳尖却微微泛红。姜呦注意到他确实总是用同一品牌的羽毛球，甚至摆放方向都要一致。
"闭嘴吧你。"林淮把张毅推开，转头对姜呦说，"他话多，别理他。"
姜呦笑了，两个酒窝在脸颊浮现。她发现林淮在朋友面前会露出在学校少见的一面，不那么完美，却更加鲜活。
从那天起，姜呦成了羽毛球馆的常客。她带着书本坐在场边，假装阅读实则观察林淮的每个动作。起初队友们还会起哄，渐渐也就习以为常。有时林淮休息时会走过来，坐在她旁边擦汗，身上散发着热腾腾的青柠香。
"在看什么？"一次他指着姜呦的书问。
"《小王子》。"姜呦把封面翻给他看。
林淮的眼睛亮了一下："我喜欢玫瑰那章。"
"我更喜欢狐狸。"姜呦脱口而出，"他教小王子什么是驯服。"
林淮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但第二天，姜呦在场边发现了一本精装版《小王子》，书签夹在狐狸出场的那页。
十月底的期中考试像一场瘟疫席卷校园。姜呦在图书馆熬到深夜，面前堆着厚厚的数学笔记。她咬着笔帽，对着一道立体几何题发愁，草稿纸画满了乱七八糟的辅助线。
"需要加一条垂线。"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姜呦猛地抬头，林淮站在她身后，手里抱着一摞参考书。他没穿校服，而是套了件深灰色毛衣，看起来柔软又温暖。
"这里。"他俯身，在姜呦的草稿纸上画了一条线，手腕上的蓝色护腕蹭过她的耳尖，痒痒的。
姜呦屏住呼吸。林淮身上有淡淡的墨水味，混合着某种木质香气。他的睫毛在台灯下投下细密的阴影，随着思考轻轻颤动。
"懂了吗？"他问。
姜呦摇头。林淮干脆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笔重新画图。他的讲解简洁清晰，不时观察姜呦的表情调整方法。半小时后，姜呦终于豁然开朗。
"你讲得比老师好。"她由衷地说。
林淮嘴角微扬："我妈妈是数学老师。"
"所以你数学这么好？"
"不全是。"林淮翻开一本习题集，"我喜欢数字的确定性，它们不会骗人。"
姜呦注意到他用的是一支老式钢笔，笔帽上有磨损的痕迹，看起来用了很多年。林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声说："我爸的。"
他们安静地学习到闭馆铃响。姜呦收拾书包时，林淮已经站在门口等她。夜风微凉，他坚持送她到宿舍楼下，路上两人聊着考试安排。分别时，姜呦鼓起勇气问："明天还能一起复习吗？"
林淮点头："我一般在三楼东侧角落。"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形成了默契的复习搭档。姜呦擅长语文英语，林淮精通数理化，两人互相补足。有时学累了，他们会溜到天台透气，分享林淮带来的薄荷糖。
期中考试结束那天，姜呦在羽毛球馆外等林淮。训练结束后，张毅第一个冲出来，看到她就喊："学妹！你家林淮今天帅炸了！扣杀三个！"
姜呦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还没来得及辩解，林淮已经追出来给了张毅一拳。打闹间，姜呦的书包被撞落在地，东西散了一地。
"对不起！"张毅手忙脚乱地帮忙捡。
姜呦蹲下去收拾，却听见林淮说："《小王子》？"
她的心猛地一跳。那本精装版《小王子》从书包里滑了出来，扉页上还有林淮的签名。姜呦慌忙去抢，却与林淮的手撞在一起。
"我...我只是..."姜呦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张毅吹了声口哨："哟，定情信物啊！"
姜呦一把抓起剩下的东西塞进书包，转身就跑。她听见林淮在身后喊她的名字，但羞耻感让她无法停下。直到跑进女生宿舍区，她才敢停下来喘气，这时她惊恐地发现——书包里没有《小王子》。
"完了。"姜呦蹲下来，把脸埋进手掌。那本书上有林淮的亲笔签名，还夹着她偷偷画的他打球的素描。现在全暴露了。
"姜呦。"
熟悉的声音让她浑身一僵。林淮站在宿舍区外的梧桐树下，手里拿着那本《小王子》。夕阳给他镀上一层金边，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姜呦慢吞吞地挪过去，不敢抬头。
"你的书。"林淮递过来。
姜呦接过，书页间露出素描的一角。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画得不错。"林淮轻声说，"比我本人好看。"
姜呦猛地抬头，正对上他含笑的双眼。那里面没有嘲笑，只有一种温柔的调侃。
"我...我只是..."
"我也喜欢狐狸那章。"林淮打断她的支吾，"尤其是那句'你为你的玫瑰花费的时间，使你的玫瑰变得重要。'"
姜呦的心跳漏了一拍。林淮看着她，眼神专注得像球场上盯着羽毛球一样。
"明天见。"他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又回头，"对了，周六下午我没训练，可以教你基本动作，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姜呦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她打开《小王子》，发现那张素描被小心地夹在第二十一章——狐狸出现的章节。画纸边缘多了一行小字："周六下午三点，带你去个好地方。——LH"
姜呦把书贴在胸口，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风穿过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谁在轻轻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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