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漏声渗进青砖缝时，年彻尧正在剥第四只橘。
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墨河流域图》上，修长手指撕开橘皮的动作像在解剖某种活物。橙黄汁液顺着掌纹流到腕间疤痕处，凝成与玄铁令同色的暗红——这是白日里越央递来那盏茶留下的灼痕。
"少宗主。"暗卫的声音从梁上传来，"越氏女的轿子往太子别院去了。"
橘瓣在齿间迸裂的刹那，他尝到与墨河底如出一辙的铁锈味。铜镜映出他扯开衣领的动作，锁骨下方新浮现的淡青纹路正组成"陆明远"三个字——这是离魂散的反噬，每当他忘记伪装时，血脉就会刺痛提醒。
"备轿。"他突然捏碎剩下的橘子，汁水溅在案头诗笺上，晕开"三十六陂春水"的"春"字，"去会会这位对治水如此热忱的越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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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初歇的官道上，越央的轿帘被风吹开一角。
她盯着掌心那枚从年彻尧大氅上摘下的玉扣，月光下可见内圈极细的刻痕——是年氏暗卫用于传递水情的密文。轿外突然传来埙声，吹的竟是《黍离》变调，她猛地攥紧玉扣，这是三年前墨河决堤前夜，年彻雪教过她的暗号。
"姑娘，前方石桥被冲毁了。"轿夫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平静，"有位公子邀您共乘画舫。"
越央掀帘的手停在半空。十步外的柳树下，年彻尧执伞的身影倒映在积水里，水面扭曲了他腰间玉佩的纹样，却让那对蛟龙目中的血珀愈发清晰。她忽然想起太子今日在密室说的话："陆明远若真是年氏余孽，见到这个必会现形。"
"更深露重..."她刚开口就被截断。
"越姑娘不妨看看这个。"年彻尧甩来一卷湿漉漉的绢帕，展开是半幅孩童涂鸦般的河道图，"您白日里问的墨河暗流，答案在此。"
越央的呼吸凝滞了。图上歪斜的亭台分明是年氏旧宅的"照水阁"，而角落那个梳双鬟的小人儿，腕间正戴着与她一模一样的银铃铛。
画舫的灯笼在此时突然亮起，照亮舱内紫檀案几上并排放着的两样物件：左边是东宫才有的鎏金错银壶，右边是枚沾着淤泥的玄铁令——与她簪头逆鳞同源的材质。
"选一件。"年彻尧的声音温柔得瘆人，"就像那日你在崇文阁，选择站在太子身旁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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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梆子响了第六下。
越央的指尖悬在两件东西之间，画舫突然剧烈摇晃。年彻尧看见她袖中滑出柄薄如蝉翼的匕首，刀光映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青芒——那是中过年氏水毒的人才有的瞳色。
"陆公子可知？"她突然用刀尖挑起玄铁令，"真正的年氏宗主令，遇血会浮出《水经注》的章句。"
匕首划破她指尖的瞬间，舱外传来箭矢破空声。年彻尧本能地扑倒她，三支弩箭钉入方才越央心口位置，箭尾翎毛上沾着东宫特制的孔雀胆。
"果然..."越央在他怀里轻笑，染血的手指突然抚上他眼尾朱砂痣，"少宗主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年彻尧的瞳孔骤然收缩。少女的体温透过湿衣传来，他闻到她发间幽昙香里混着的七叶明心草气息——这配方普天之下只有母亲知晓。画舫在此刻倾覆，冰冷的河水淹没头顶时，他看见越央唇间吐出一串气泡，那口型分明是："墨河第三十七道暗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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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底的世界光怪陆离。
年彻尧抓住越央下沉的身体，发现她腰间坠着的墨玉莲蓬正在发光。莲孔中射出三十六道金线，在浑浊河水中织成微缩的墨河流域图，其中一道金线直指东北方——正是当年决堤的起始点。
他突然明白过来，奋力向光源游去时，越央的银簪勾住了他衣带。暗流中有冰冷的东西擦过小腿，低头看见缠满水草的骸骨手腕上，套着与小妹同款的银铃铛。
"哗啦——"
破水而出的瞬间，年彻尧听见岸上传来弓弦绷紧声。二十名黑衣箭手围成的死阵中央，太子正把玩着越央白日戴的银簪。
"真可惜。"太子叹息着将银簪折成两截，"我原以为年氏余孽会更谨慎些。"
年彻尧抹去脸上水渍，突然笑了。他举起从河底带上来的玄铁匣，匣盖上的水纹锁正在越央的血滴中缓缓开启——这是只有年氏血脉才能解开的机关。
"殿下可认得这个？"他掀开匣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本浸透的账册，"三年前工部侍郎往墨河运的可不是沙石，而是您私炼的火药。"
暴雨突然再度倾盆。在所有人被雨帘模糊视线的刹那，越央突然夺过太子手中的断簪，狠狠刺入自己左肩。鲜血喷涌而出时，她对着年彻尧比了个古怪的手势——那是年氏暗卫赴死前才会用的"断水诀"。
"记住..."她倒在泥泞中无声地说，"第三十七道暗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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