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杂着陈年尘土的气息。苏晚卿跟着张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手里那盏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两侧长满青苔的砖墙鬼影幢幢。她身上那件灰扑扑的男装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刚剪断的青丝扎成个简单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脸颊，倒添了几分少年人的英气。
"小姐，这密道还是当年老将军暗中修的，据说一头通东宫，另一头就通这天牢附近。"张猛在前头引路，声音压得极低，"当年怕的就是宫里有变，给苏家留条后路。没想到..."
苏晚卿没接话，只把油灯举高了些。光线照亮前方一个岔路口，墙上还刻着个模糊的"天"字。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辨认方向的样子，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边关的风沙刮了那么多年，都没让她掉过一滴泪，进了这皇城没三年，倒变得越来越脆弱了。
"往这边走。"她定了定神，选了右边的通道。脚下的石阶磨损得厉害，显然时常有人走动。苏晚卿的心提了起来，握紧了靴筒里的剪刀。这剪刀是她临走时特意从妆台上拿的，尖刃锋利，足够防身。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突然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张猛示意她停下，自己先探头去看。过了一会儿，他缩回头，脸色凝重："小姐，前面有两个狱卒守着出口。"
苏晚卿凑到出口的石板缝往外看。外面是条狭窄的巷子，堆着些杂物，两个穿着皂衣的狱卒正靠在墙边打盹，腰间挂着的钥匙串叮当作响。巷子尽头，隐约能看见天牢那高大厚重的围墙，黑黢黢的像只择人而噬的巨兽。
"直接打晕？"张猛握紧拳头，指节咯咯作响。他在边关跟着苏老将军出生入死，收拾两个小狱卒自然不在话下。
苏晚卿摇摇头，从袖袋里摸出颗金瓜子："先用这个试试。"她把金瓜子往巷子另一头扔去，"叮"的一声落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两个狱卒同时惊醒，迷迷糊糊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什么东西？"其中一个揉着眼睛问。另一个打着哈欠站起身："管他什么东西，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两人一前一后地朝巷子深处走去，脚步声渐渐远去。
"走。"苏晚卿低喝一声，和张猛一起推开石板钻了出去。外面的空气比密道里清新多了，带着夜露的湿气。她迅速把石板盖好，跟着张猛借着阴影的掩护，朝不远处的天牢侧门摸去。
侧门是道不起眼的小门，上面挂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张猛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想来是刚才那个小二"不小心"摔在捕头身上时，趁机从哪个狱卒身上摸来的。他试了几把，"咔哒"一声，铁锁开了。
两人闪身进去，里面是个狭小的院子，堆着些杂草。正对面是一排低矮的牢房，借着昏暗的火把光，能看见每个牢房门口都站着个狱卒。苏晚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手里的油灯。
"王公公在哪间牢房？"她低声问张猛。来之前青禾已经打听过，王公公因为"办事不力"，被萧景琰暂时关在了天牢的刑讯房。
张猛朝左边指了指："那边最里面那间，据说看管得最严。"
苏晚卿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你去引开门口的狱卒，我进去问话。"
张猛有些犹豫："小姐，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里面不安全..."
"听话。"苏晚卿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一个人进去目标小，你在外面接应。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进来。"
张猛知道她的脾气，只好点点头："小姐小心。"说完，他捡起块石头朝院子另一边扔去，然后迅速躲进阴影里。
石头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几个狱卒立刻警觉地朝那边望去。"谁？"有人大喝一声，举着火把朝那边走去。趁着这个机会，苏晚卿猫着腰，飞快地朝左边那排牢房跑去。
刑讯房果然在最里面，门口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狱卒，腰间都挎着刀。苏晚卿的心怦怦直跳，她紧了紧身上的男装，装作路过的样子，慢慢朝那边走。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狱卒厉声喝道，伸手拦住了她。
苏晚卿不慌不忙地停下脚步，从袖袋里摸出块碎银子，偷偷塞到狱卒手里："两位大哥，小的是新来的，管事让我给王公公送点东西。"
那狱卒掂了掂银子，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的笑容："送什么东西？上边说了，任何人不准靠近。"
"就是点吃的喝的。"苏晚卿陪笑道，"王公公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咱们做点顺水人情，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另一个狱卒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快点送进去快点出来，别耽误我们当差。"
苏晚卿心里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多谢两位大哥。"她接过狱卒递过来的钥匙，打开门上的铁锁，闪身走了进去。
里面比外面暗多了，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汗臭味。借着从铁窗透进来的一点月光，苏晚卿看见角落里蜷缩着个人影，身上穿着囚服，头发乱糟糟的，看不清脸。
"王公公？"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人影动了动，慢慢抬起头。月光照在他脸上，苏晚卿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张脸肿得像个猪头，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嘴角还挂着血迹。要不是那双阴鸷的眼睛，她几乎认不出这就是那个在东宫作威作福的王公公。
"是...是你？"王公公看见苏晚卿，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丝怨毒的笑容，"太子妃娘娘...哦不，现在应该叫你苏姑娘了吧？怎么，来看老奴的笑话？"
苏晚卿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问你，那碗掺了番木鳖的安神汤，是谁让你送的？"
王公公"啐"了一口，吐在地上，溅起一点血沫："你以为老奴会告诉你？"
苏晚卿也不废话，直接从靴筒里掏出剪刀，抵在他脖子上："说不说？"冰冷的剪刀尖贴着他的皮肤，王公公吓得浑身一颤。
"你...你敢杀我？"他声音发颤。
"你看我敢不敢。"苏晚卿眼神冰冷，手上微微用力，剪刀尖刺破了他的皮肤，渗出一点血珠，"在边关的时候，我杀的人比你见的都多。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结果了你，就当是为民除害。"
王公公看着她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他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
"说不说？"苏晚卿又问了一遍，剪刀尖往里送了送。
"我说！我说！"王公公终于扛不住了，声音带着哭腔，"是...是柳姑娘...是柳轻若让我做的！"
苏晚卿心里一沉，果然是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姑娘说...说只要你死了，殿下就能立她为太子妃..."王公公断断续续地说，"她还说...这是一箭双雕之计，既能除掉你，又能嫁祸给...给..."
"嫁给谁？"苏晚卿追问。
"嫁给...嫁给皇后娘娘..."王公公的声音越来越低。
苏晚卿愣住了，皇后？她怎么会牵扯进来？皇后是萧景琰的生母，向来对她还算不错，怎么会想害她？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狱卒的惨叫声。苏晚卿心里咯噔一下，不好，是张猛那边出事了？
她刚想转身出去看看，牢房的门突然被撞开，萧景琰带着一群禁军冲了进来。他看见苏晚卿，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苏晚卿！你果然在这里！"
苏晚卿握紧剪刀，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把王公公杀了？"萧景琰一步步逼近她，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失望，"你就这么容不下别人？"
"容不下别人？"苏晚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萧景琰，你看清楚！是他想害死我！是柳轻若想害死我！你到现在还护着她？"
"轻若那么善良，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萧景琰根本不信，"一定是你误会了她！"
"误会？"苏晚卿指着王公公，"那你问问他！问问他这一切是不是柳轻若做的！"
萧景琰转头看向王公公，王公公吓得浑身发抖，眼神躲闪："殿...殿下...奴才...奴才什么都不知道...是太子妃娘娘逼奴才说的..."
苏晚卿气得浑身发抖："你胡说！明明是你自己承认的！"
"够了！"萧景琰厉声喝道，"苏晚卿，我不想再听你狡辩！来人，把她给我带回东宫！"
两个禁军立刻上前，想要抓住苏晚卿。苏晚卿举着剪刀，警惕地看着他们："谁敢过来？"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张猛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快走！"
萧景琰脸色一变："不好，有刺客！"他转身对禁军大喊，"快，保护本王！"
牢房里顿时乱成一团。苏晚卿趁机推开身边的禁军，朝外面跑去。张猛已经和禁军打了起来，他手里拿着把刀，左劈右砍，放倒了好几个禁军。
"小姐，这边！"张猛看见她，大喊一声，朝她扔过来一把刀。
苏晚卿接过刀，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她深吸一口气，跟着张猛朝外面冲去。禁军们被张猛缠住，一时之间顾不上她们。两人冲出刑讯房，一路朝着天牢大门跑去。
跑到大门口时，突然从旁边冲出一个人影，拦住了她们的去路。苏晚卿抬头一看，是柳轻若。她穿着一身白衣，站在月光下，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异常疯狂。
"苏晚卿，你休想走！"柳轻若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朝她刺了过来。
苏晚卿来不及多想，举起刀格挡。"当"的一声，匕首被磕飞，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柳轻若见状，又疯了一样朝她扑过来，嘴里大喊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苏晚卿不想跟她纠缠，转身想绕开她。可柳轻若却死死抓住她的衣角，怎么甩都甩不开。
"你放开我！"苏晚卿怒喝一声。
"我不放！我就是不放！"柳轻若哭着说，"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是你抢走了我的殿下！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萧景琰带着禁军追了过来。他看见柳轻若和苏晚卿纠缠在一起，顿时急了："轻若，小心！"
他话音刚落，柳轻若突然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苏晚卿低头一看，只见一把匕首插在柳轻若的胸口，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而那把匕首的刀柄，正握在萧景琰的手里。
所有人都愣住了。萧景琰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又看看倒在地上的柳轻若，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我不是故意的..."
柳轻若看着萧景琰，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殿下...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说完，她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苏晚卿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一阵恶心。她再也不想待在这里了，转身就想走。
可萧景琰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眼神猩红："苏晚卿！你满意了？轻若死了！你满意了？"
苏晚卿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萧景琰，你弄疼我了！放手！"
"我不放！"萧景琰死死地抓着她，"你害死了轻若，你想就这么走了？我告诉你，没门！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放开我！"苏晚卿忍无可忍，抬起另一只手，狠狠一巴掌甩在萧景琰脸上。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气，萧景琰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
萧景琰被打懵了，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苏晚卿趁机挣脱他的束缚，和张猛一起朝外面跑去。禁军们想追，却被萧景琰拦住了。他看着苏晚卿远去的背影，脸上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苏晚卿和张猛一路狂奔，终于逃出了天牢。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街上开始有了行人。两人不敢停留，一路朝着城南跑去。
跑到回春堂门口时，苏晚卿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呕吐起来。刚才那一幕幕在她脑海里不断闪现，柳轻若临死前的笑容，萧景琰猩红的眼神，还有那满地的鲜血...
张猛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脸担心："小姐，你没事吧？"
苏晚卿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抬起头，看着回春堂的招牌，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青禾呢？她有没有把虎符送过来？"
张猛说："送过来了，我已经让弟兄们在城外集合了。小姐，咱们现在就出城吗？"
苏晚卿点点头："嗯，立刻出城。这个京城，我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两人走进回春堂，穿皂色长衫的账房先生立刻迎了上来："姑娘，都准备好了。马匹和干粮在后门。"
苏晚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谢。"
她走到后门，果然看见几匹骏马和一些包裹。张猛已经牵过一匹马，递给她："小姐，上马吧。"
苏晚卿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她回头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眼神复杂。三年的时光，像一场噩梦。如今梦醒了，她终于可以离开了。
"走！"她低喝一声，策马朝着城外跑去。张猛和几个苏家旧部也立刻跟上。马蹄声哒哒哒地响着，渐渐消失在晨曦中。
而此时的东宫，萧景琰正抱着柳轻若的尸体，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暖意。他知道，他失去的不仅仅是柳轻若，还有那个曾经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苏晚卿。
官道上扬起的尘土呛得人喉咙发紧。苏晚卿勒住马缰，回头望时，京城的轮廓已缩成天边一抹模糊的青灰色。腰间虎符硌着皮肉，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那是父亲用四十七年沙场生涯换来的信物，此刻却成了她逃出牢笼的唯一护身符。
"小姐，前面就是望断山隘口。"张猛的声音带着喘息，他怀里的伤口又开始渗血，那是昨夜为护她冲出天牢时被禁军长刀划破的。
苏晚卿调转马头，看见隘口处竖着块斑驳的石碑，风蚀的字迹依稀可辨"塞北咽喉"四字。山风卷着沙砾扑面而来，吹得她鬓边碎发乱飞。这风里有她熟悉的味道——边关特有的干燥与凛冽，混着隐约的马粪腥气。
"穿过隘口就是燕云十六州地界。"张猛咳了两声，血沫沾在嘴角，"苏家旧部都在黑松林等着，咱们..."
话音未落，隘口两侧突然响起牛角号声。苏晚卿瞳孔骤缩，只见数百名玄甲骑士从岩壁后齐齐现身，长枪如林，将狭窄的山道堵得水泄不通。为首者银盔银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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