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我被一阵绞痛的尿意憋醒。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规律的嗡鸣,像是某种机械的倒计时。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我摸黑走向公寓楼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这栋上世纪八十年代建造的筒子楼,每层只有这一间公厕,墙面斑驳的瓷砖上爬满霉斑,总透着股潮湿的腐味。走廊的声控灯时明时暗,每走一步,脚步声都会激起一片忽明忽暗的荧光,仿佛踩在无数幽魂的脊背上。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我的指甲缝里嵌进了门框上陈年的木屑。熟悉的格局映入眼帘:三个隔间,最左边的门板早已脱落,露出锈迹斑斑的铰链;中间那扇总有人占着,门缝下常渗出奇怪的污渍;所以我习惯了用最右边的。拧开灯开关的瞬间,白炽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灯管表面布满蛛网状的裂纹,光晕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将厕所照得像个停尸房。
我钻进隔间,关上门时金属锁发出清脆的“咔嗒”。正要松口气,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指甲刮过瓷砖的摩擦声,夹杂着压抑的呜咽。声音忽远忽近,时快时慢,仿佛有人用十指反复抠挖着墙壁,又像是被堵住喉咙的求救。我屏住呼吸,但声音持续不断,节奏逐渐变得机械而规律,仿佛在重复某种痛苦的仪式。隔壁有人?可刚才进来时,明明看到中间隔间的门是虚掩的,门把手上还挂着半截撕碎的纸巾——那纸巾上周五我刚见过,是住在201室的王大爷用来擦鼻血的。
尿意瞬间消散大半,我慌忙提裤子准备离开。可拧门锁时,却发现旋钮卡住了。用力转动几次,金属锁芯竟发出齿轮错位的“咔咔”声,门纹丝不动。冷汗顺着脊背滑落,我拼命拍打隔板:“有人吗?门打不开了!”回应我的只有墙壁深处传来的空洞回音,以及隔壁愈发清晰的抓挠声。那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像是有人用指甲在墙上刻写什么,又像是无数虫子在啃噬水泥。
突然,隔板缝隙里渗出一滩暗红色的液体,缓缓向我脚边蔓延。液体黏稠得像是掺了胶水,表面浮着细小的黑色颗粒,散发着腥甜的腐臭味。我缩到墙角,手机却在此时没电关机,屏幕最后一刻定格在凌晨2:22——这个数字让我想起三年前在这层楼跳楼自杀的女孩,据说她坠地时手表也停在2:22。
黑暗彻底笼罩隔间,我摸索着墙壁,指尖触到一片黏腻的湿润。潮湿的触感像某种生物的组织,墙皮剥落处露出底下暗红色的内层,像是被血浸透多年的痕迹。这时,头顶通风管道传来窸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行。我仰头望去,黑暗中隐约看到一个扭曲的人影轮廓,正从管道口向下窥视。它没有五官,只有无数蠕动的触须从头部延伸,像是章鱼的触手,又像是无数腐烂的头发交织在一起。触须末端滴落着黏液,在灯管残光的映照下泛着幽蓝的光。
恐惧让我浑身僵直,忽然想起这栋楼有个传闻:十年前,有个住户在这间厕所自杀,尸体被卡在通风管道里,直到腐烂才被发现。当时救援人员切开管道时,发现尸体的手指深深嵌进水泥,墙上刻满了血字,但所有字迹都被后来维修的工人用白漆覆盖了。而楼层数字也诡异——明明其他楼层都是正常编号,唯独这层厕所上方的楼层标牌写着“13”,标牌边缘还残留着被撕扯过的痕迹,像是有人试图将“13”改成“12”。
隔板外的抓挠声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滴声。我低头,发现马桶里的水不知何时变成了鲜红色,水面浮起几缕黑发,发梢缠着碎肉般的残渣。正要呕吐,马桶却开始逆向旋转,将血水缓缓吸回管道,如同某种生物在吞咽。管道深处传来模糊的咀嚼声,夹杂着骨头断裂的脆响。我疯狂踢打隔板,却发现金属门板表面不知何时浮现出一层冰凉的黏液,触感像覆盖了一层生鱼片。
门把手突然剧烈晃动,像是有人在外面疯狂撞击。我大喊救命,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因为门外传来的,分明是刚才通风管道里那个“东西”的呜咽声。它来了。门锁终于松动,我用力拉开隔间门,却跌入一片虚无。走廊消失了,厕所变成无尽的血色空间,墙壁渗出更多红色黏液,黏液滴落在地面时发出腐肉融化的“噗嗤”声。所有隔间门自动打开,每一扇门后都悬挂着无脸的人形,触须缠绕着他们的脖颈,他们的四肢扭曲成诡异的角度,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塞进隔间里。
而我脚下,马桶管道正涌出无数双手,指尖沾满腐肉,向我攀爬而来。那些手有的纤细如孩童,有的粗糙如老人,掌心布满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像是被烫烙的诅咒符号。其中一只手上还戴着银色的婚戒,戒指内侧刻着“永恒”二字,字迹已被血污侵蚀得模糊不清。
我踉跄着后退,撞进最左边的隔间。门板早已脱落,墙角堆着几团腐烂的卫生纸,纸团上沾着暗褐色的血迹,隐约能看出人形的轮廓。通风管道里的怪物此刻已爬出管道口,它的身体像一滩融化的血肉,触须在空中挥舞,将天花板上的白漆剥落成一片片雪花。怪物没有眼睛,但触须的末端却能感知我的位置,其中一根触须突然缠住我的脚踝,黏液的冰冷瞬间穿透皮肤,仿佛有无数针尖在刺扎血管。
我拼命挣扎,触须却越缠越紧,将我的小腿勒出一道道血痕。抬头时,发现怪物“头部”的位置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渗出更多黏液,形成一张不断蠕动的“嘴”。那“嘴”发出含混的呓语,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尖叫,又像是厕所排水管道里常年淤积的怨念:“第十三层……该轮到你了……”
突然,我注意到怪物“身体”上布满密密麻麻的伤口,每一道伤口都渗出同样的黏液,而伤口的形状——全是人类指甲抠挖出的伤痕。这些伤痕层层叠叠,新旧交错,最新的一道伤口边缘还带着新鲜的肉丝,仿佛在模仿刚才隔壁隔间传来的抓挠声。我脑中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或许这怪物并非单一存在,而是由所有曾在这厕所自杀者的怨念聚合而成,每一道伤痕都是他们临终时的挣扎。
门把手再次传来撞击声,这次的声音却带着金属扭曲的惨叫。整扇门板突然向内凹陷,门框上的木屑如雪花般飘落。怪物的一部分触须从门缝挤进来,缠住我的手腕。黏液顺着手臂蔓延,皮肤开始溃烂,露出底下发黑的肌肉。我抓起地上的碎瓷砖,疯狂划向触须,黏液与血肉混合的汁液喷溅在墙面,在血色空间中绘出一片扭曲的图腾。
触须终于松开了。我跌跌撞撞逃向厕所尽头,却发现原本通往走廊的门消失了,整面墙变成一堵布满血渍的屏障。血渍形成无数模糊的人脸,人脸的眼睛位置都是黑洞,仿佛被某种力量剜去。每一张脸都在无声嘶吼,嘴角裂开到耳根,露出漆黑的口腔深处。
马桶管道里的手此刻已爬满地面,它们互相纠缠,组成一张巨大的肉网向我扑来。其中一只戴着婚戒的手突然抓住我的脚踝,戒指内侧的“永恒”二字在血光中泛起红光。我拼命踢腿,戒指却被踢飞,撞在墙上时发出清脆的“叮”声——这声音与十年前自杀者坠地时的声响一模一样。
怪物此刻已完全占据整个空间,触须将天花板压得不断下陷,黏液滴落在血池里,激起一圈圈涟漪。我蜷缩在墙角,发现墙皮剥落处露出底下的一行血字,字迹歪扭如孩童涂鸦:“救我……他们在13层……永远困在这里……”血字下方还画着一个扭曲的符号,像是马桶的轮廓,符号中央有个箭头指向通风管道。
突然,整个血色空间开始震颤,墙壁上的血渍人脸纷纷裂开,露出后方的真实场景——原来我仍在厕所隔间里,白炽灯管仍在“滋滋”作响。隔壁的抓挠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闷的坠地声,像是有人从高处跌落。通风管道里的怪物消失了,但黏液和血渍却真实地残留在墙面与地面,马桶管道里仍不断涌出带血的黑水。
我颤抖着拧开隔间门,走廊灯光刺眼得让人流泪。中间隔间的门虚掩着,门缝下渗出一滩暗红液体——那正是刚才在隔间里看到的黏液。门板上用指甲刻着新的血字:“下一个是你。”字迹与墙皮剥落处的那行血字笔迹完全相同。
我狂奔向楼梯,却发现所有楼层的标牌都变成了“13”,电梯按钮全部失灵。回头望去,厕所木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门缝里透出一缕血光,门板上新出现的血字正在不断蔓延,形成一张咧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