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薇薇是被雨声惊醒的。
她收拾书包时还望着窗外瓦蓝的天空发呆——上午最后一节课时，阳光还把香樟叶晒得发亮，连粉笔灰都在光束里跳着舞。可此刻，豆大的雨点正砸在教室玻璃上，像谁打翻了装满珍珠的竹篮，噼啪声里混着走廊此起彼伏的惊呼：“没带伞的快去门卫室借！”
她的手指在书包侧袋里摸索了半天。早上出门时明明看了天气预报，可妈妈非说“梅雨季要到了，带伞麻烦”，硬是把折叠伞塞进了玄关的储物柜。此刻那把印着蓝月亮的伞正安静地躺在家里，而她站在教室后门，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后颈凉得发紧。
“没带伞？”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夏薇薇转身，看见季沉抱着篮球站在走廊尽头。他的校服搭在肩头，头发被风掀起几缕，额角还沾着训练时蹭的汗——他刚结束下午的加练，连鞋都还沾着操场的红土。
“嗯……”她的声音比蚊鸣还轻，“早上看天气预报说没雨。”
季沉低头看了眼手表，又抬头望了望越下越密的雨：“我家离得近，伞借你？”他说着，从书包侧袋里摸出把黑伞。伞面有些旧，边缘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渍，显然用了很久。
夏薇薇的心跳突然快了一拍。她想起上周路过操场，看见他抱着篮球冲进雨里，校服贴在背上，头发滴着水却还在笑——原来他总带着伞，只是没在自己面前用过。
“那……那我明天还你。”她接过伞柄，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像被晒过的鹅卵石。
“不用急。”季沉笑了笑，雨水顺着伞骨滴在他脚边，“走吧，要不然要错过晚霞了。”
两人并肩走进雨幕时，夏薇薇才发现这把伞比她想象中大。季沉悄悄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十五度，自己右肩很快被雨水浸透，深蓝校服晕开一片潮湿的痕迹。
“你往我这边靠靠。”他轻声说，像在说什么再平常不过的事，“不然要感冒了。”
夏薇薇的脚步顿了顿。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青柠味，混着雨水的清新，像春天里刚抽芽的香樟叶。她往他身边挪了半步，两人的胳膊肘轻轻碰在一起，像两片被风吹动的树叶。
“季沉。”她小声喊他的名字。
“嗯？”
“你……你为什么总带伞？”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伞柄：“我妈说，梅雨季的雨说下就下。”他顿了顿，又补充，“而且……以前总有人没带伞。”
夏薇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上周三午休，隔壁班的女生抱着作业本冲进雨里，头发贴在脸上哭；想起上个月运动会，低年级的小男生摔在泥水里，抱着膝盖抽噎——原来那些她没注意到的瞬间，都被他悄悄看在眼里。
“到了。”季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夏薇薇抬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单元楼下。楼道的声控灯还没亮，她借着路灯的光，看见季沉的右肩几乎全湿了，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锁骨处，在深色校服上洇出个模糊的圆。
“伞……”她想把伞还给他。
“你先上去换干衣服。”季沉把伞塞进她手里，转身就往雨里走，“我家就在前面那栋，跑两步就到。”
“季沉！”她追上两步，把伞举高，“一起打！”
他停下脚步，回头时睫毛上沾着雨珠，在路灯下闪着光。夏薇薇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比雨幕还亮，像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
“好。”他走回来，站到她身边，“这次换我靠你那边。”
两人重新走进雨里时，伞下的空间突然变得很小。夏薇薇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声，混着雨点打在伞面上的节奏，像首没写完的歌。她的手臂偶尔会碰到他的校服，布料带着体温的潮湿，让她想起昨天在图书馆，他捡画纸时指尖擦过她手背的触感。
“夏薇薇。”快到家门口时，他突然开口。
“嗯？”
“你今天……画的什么？”
她愣住了。他指的是速写本吗？那本藏在书包最里层的、画满他身影的本子？
“没、没什么。”她的耳尖发烫，“就是些……随便涂鸦。”
季沉没再追问，只是笑了笑：“明天见。”
“明天见。”夏薇薇看着他跑远的背影，雨水把他的校服后背洗得发白，像朵被雨打湿的云。她低头看向手里的伞，伞柄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像团小火苗，顺着指尖烧进心里。
回到家时，妈妈正站在玄关擦头发：“怎么没带伞？淋湿了吧？”她接过毛巾，却看见妈妈盯着她手里的黑伞，“这伞……不是你爸单位发的？”
“啊？”夏薇薇这才注意到伞柄上的红色标识——是爸爸公司去年发的纪念品，她早忘了还有这么把伞。
“早上收拾储物柜翻到的，想着你最近总说下雨不方便……”妈妈的声音突然轻了些，“你小时候最怕打雷，总往我怀里钻。”
夏薇薇握着伞的手紧了紧。她想起小学三年级，暴雨天她躲在教室门口哭，是隔壁班的季沉举着伞跑过来，把半边伞都倾向她，自己半边身子淋得透湿。那时他的校服也是深蓝色，和现在这把伞的颜色一模一样。
原来有些事，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生根发芽了。就像此刻她望着窗外的雨幕，听着楼下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心跳声盖过了雨声——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从很多很多年前就开始的，藏在每一把倾斜的伞里，藏在每一次刻意的靠近里，藏在十七岁的雨里，悄悄发了芽。
她摸出速写本，最新一页是刚才在楼道里画的：季沉举着伞，右肩湿透，嘴角却翘着，像株在雨里也能笑的向日葵。画纸边缘沾着雨水的痕迹，像朵未干的花。
她合上速写本，听见自己轻声说：“季沉，明天……我想早点到教室。”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她知道，有些秘密，已经在雨里，悄悄破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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