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裹着暑气撞进车窗,季沉降下车窗调了调空调温度,冷风裹着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水味漫进来。夏薇薇望着他手肘搭在车门上的轮廓,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也是这样,半开车窗坐在副驾,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她手背,说“我送你去医院”。
“要听点什么?”季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车载音响的蓝光在他侧脸上跳动,他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两秒,选了首爵士钢琴曲。
旋律像浸了温水的丝绸,在狭小的空间里流淌。夏薇薇盯着自己交叠在膝头的手,指甲盖泛着健康的粉,是上周刚做的美甲。她想起刚分手那会儿,她总把指甲咬得参差不齐,像在啃噬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最近……还在做烘焙?”季沉忽然开口。
她抬头,看见他目光落在前方路牌上,玻璃映出她的倒影。“偶尔。”她笑了笑,“上个月试着做了舒芙蕾,烤焦了三个,最后成功的那一个被邻居阿姨抢走了。”
季沉低笑一声,尾音散在风里:“你以前总说我做的曲奇太甜。”
“那是你糖放太多。”夏薇薇说完就后悔了——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三年前的褶皱。那时他们租住在老城区的阁楼,他总在厨房敲敲打打,她窝在沙发上翻旧书,阳光透过褪色的窗帘漏进来,在他发顶镀一层金边。
车载时钟跳到十点一刻。季沉把车停在机场出发层外的临时车位,引擎声刚落,就有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过来敲窗:“先生,这里不能长时间停车。”
“马上走。”季沉解开安全带,转身时注意到夏薇薇正盯着自己手腕。那里还戴着那串檀木手串,珠子被盘得发亮,是她毕业时送他的礼物。“要我帮你搬行李吗?”
“不用,就一个登机箱。”夏薇薇拉开车门,夏日灼人的风立刻灌进来。她拖着箱子往航站楼走,听见他在身后喊:“等等!”
回头时,季沉站在车边,手里举着个牛皮纸袋。“路过书店看见的。”他把袋子递给她,里面是本《山茶文具店》,书脊泛着旧旧的暖黄,“记得你说过喜欢这种治愈系的。”
夏薇薇的手指抚过书皮,喉咙突然发紧。三年前她确实说过,那时他们在旧书店淘书,她蹲在一排治愈系书架前翻了半小时,他站在身后说“买回去吧,反正你总翻电子书”。
“谢谢。”她吸了吸鼻子,把袋子抱在怀里,“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航站楼的玻璃门在身后合拢时,夏薇薇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急。她站在安检口回头望,停车场里那辆银灰色轿车还停在那里,像块沉默的琥珀。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闺蜜发来的消息:“到机场了?我订了下午茶等你。”
她正要回复,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季沉站在五步外,西装裤的裤线依然笔挺,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一点锁骨——那是她曾经最熟悉的弧度。
“夏薇薇。”他叫她的名字,尾音轻得像片羽毛。
她转身,阳光穿过玻璃穹顶落下来,在他眉骨投下阴影。三年没见,他的轮廓更清晰了,下颌线像用刻刀雕过,眼尾添了细纹,却比从前更沉静,像深潭底的石头。
“谢谢你今天来见我。”他说,“也谢谢你……当年没有放弃。”
夏薇薇的指甲掐进掌心。当年她确实“没有放弃”——在他说要出国读博时,在他父母反对他们交往时,在他消失的那三个月里,她每天往他租的房子跑,直到房东说“那先生退租了”。后来她才知道,他母亲生了重病,他连夜飞回老家,在医院守了整宿。
“都过去了。”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平稳得不像话。
季沉低头看了眼手表,又抬头:“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这个问题像颗小石子投入深潭。夏薇薇望着他眼底的光,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医院,她陪床照顾生病的母亲,他捧着保温桶来送鸡汤,说“我刚好在医院附近办事”。那时他们默契地避开了所有关于过去的话题,像两个普通朋友。
她现在才明白,有些“朋友”是缓冲带,是未说破的退路。可季沉问出这句话时,眼神里没有试探,只有认真。
“我明白了。”她笑了,这次是真的轻松,“祝你……一切都好。”
转身时,她听见他在身后说“一路平安”,尾音被风声扯散。安检口的队伍在往前挪,她跟着人群向前走,没有回头。
停车场里,季沉的车缓缓驶离。他摇下车窗,看着那个逐渐变小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方向盘上的檀木手串。手机在杯架上震动,是母亲发来的照片:病房窗台上的茉莉开了,白得像雪。
他忽然想起刚才在机场,夏薇薇抱那本书的样子——像抱着什么珍贵的回忆。而他的回忆早就在三年前的暴雨夜发了霉,被北风吹散在空荡的阁楼里。
车载音响不知何时切了首老歌,是王菲的《匆匆那年》。季沉关掉音乐,望着前方延伸的柏油路,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真的空了。
而夏薇薇在安检口接过闺蜜递来的热可可时,忽然笑出了声。她摸出手机给季沉发消息:“刚才的书我看到了,最后一句是‘与其互为人间,不如自成宇宙’。”
对话框跳出个红色感叹号,提示对方已拒收消息。
她仰头喝光热可可,甜腻的味道漫过舌尖。窗外的云在流动,像极了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开车载她去医院时,车窗外翻涌的乌云。
有些故事,终会在某个夏天彻底翻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