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画面模糊不清，但足以辨认出年轻时的程月华。她穿着白大褂冲进实验室，手里紧攥着一叠文件。爆炸发生在三十七秒后，镜头最后定格在她扑向某个培养舱的瞬间。

"停！就这里！"林小满敲下空格键，指着屏幕角落，"看到没？这份文件上的标签！"

桑宁眯起眼睛。在程月华腋下露出的文件边缘，隐约可见"音乐基因标记"和"显性遗传"几个字。

"陆远明自杀前给媒体的是剪辑版。"凯瑟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今天没穿标志性的职业套装，而是一件旧皮衣，手里提着个黑胶唱片箱。"完整监控在我这里。"

程逾白猛地站起来："你怎么拿到的？"

"徐婉留给我的'嫁妆'。"凯瑟琳放下箱子，露出第一个真诚的微笑，"重新认识一下，徐婉的养女，专业潜伏在各大影视公司的情报员。"

桑宁想起徐婉毁容的脸和缺失的无名指："所以她当年进实验室是为了..."

"救俞天音的研究成果。"凯瑟琳打开黑胶箱，里面整齐排列着几十张微型硬盘，"这里还有更精彩的内容——比如陆远明与《娱乐周刊》社长的密谈录音。"

程逾白却盯着监控画面中熊熊燃烧的实验室："我母亲...当时是想销毁证据还是..."

"都不是。"凯瑟琳调出一段音频，"听这个。"

沙沙的背景音中，年轻程月华的声音急切而清晰："天音！他们来了！基因标记序列必须保存！逾白将来会需要..." 爆炸声淹没了后半句。

程逾白突然按住太阳穴，眼神开始失焦。桑宁立刻察觉异样："逾白？"

"《光尘》..."程逾白的声音完全变了，温和儒雅得不像他，"《光尘》在低音谱号第三线..."

凯瑟琳倒吸一口气："这不是'白'的人格..."

桑宁的心跳加速。程逾白从未提过"俞天音"相关的人格存在。她试探着问："什么《光尘》？"

程逾白——或者说此刻控制他身体的那个人——走向钢琴，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微微颤抖："我们的...未完成曲。"他轻轻按下几个音符，旋律陌生却莫名熟悉，"月华总是记错这个转调..."

林小满突然尖叫："等等！琴行暗格！"她冲向角落的老式留声机，从暗槽里抽出一张发黄的乐谱，"我打扫时见过这个！一直以为是废纸！"

桑宁接过乐谱，标题赫然写着《光尘——给未出世的孩子》，作曲者署名俞天音，日期是1992年10月14日——实验室爆炸前一天。

程逾白的手指已经自动在琴键上舞动。那旋律像阳光下的尘埃，轻盈又沉重，快乐又悲伤。桑宁从未听过如此矛盾又和谐的音乐，仿佛每个音符都承载着未竟的遗愿。

"人格记忆不可能继承基因记忆..."凯瑟琳喃喃自语，"除非..."

"除非创伤足够深刻。"桑宁想起心理学论文中的案例——那些从未见过生父却继承其习惯的战争孤儿。她轻轻将乐谱放在谱架上，程逾白的手指立刻精准地跟上节奏，仿佛这首尘封二十多年的曲子早已刻在他肌肉记忆里。

曲终时，程逾白浑身冷汗地瘫在琴凳上。"白"的人格突然夺回控制权，暴躁地推开钢琴："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那不是我父亲！只是个...该死的记忆幽灵！"

桑宁从未见过"白"如此混乱的状态。通常他是冷静的复仇者，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她本能地哼起《小星星》变奏曲，同时握住程逾白发抖的左手——无名指上的疤痕正微微发烫。

"星光...""白"的眼神逐渐软化，变回程逾白本人，"我刚才...又切换了？"

凯瑟琳突然单膝跪地，打开黑胶箱最底层："徐婉临终前让我在适当时机给你这个。"她取出一枚小小的芯片，"俞天音研究的核心数据，关于音乐天赋基因标记的真相。"

程逾白没有立即接过："什么真相？"

"你确实携带特殊基因变异，但并非陆远明追求的'绝对音准'。"凯瑟琳直视他的眼睛，"而是共情能力的极端强化——你能在音乐中感知创作者的全部情感，包括..."她顿了顿，"死亡瞬间的强烈情绪印记。"

桑宁瞬间理解了一切：程逾白对音乐的敏感，他解离时展现的不同人格，甚至对桑宁剧本的深刻共鸣——全都源于这种超凡的共情力。

"所以'俞天音人格'不是疾病..."程逾白声音干涩，"是...遗传的礼物？"

"也是诅咒。"凯瑟琳苦笑，"徐婉花了五年才收集齐这些证据。她认为你有权知道真相，但..."她突然转向桑宁，"徐婉要我向你提个问题。"

桑宁心头一紧："什么问题？"

"当你知道他可能永远无法'康复'..."凯瑟琳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你是会选择帮助他封印这些创伤记忆，过正常生活；还是支持他保留这些人格碎片，成就伟大的艺术？"

琴行陷入死寂。老式挂钟的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程逾白先打破了沉默："这不公平。"他站起来，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疤痕，"桑宁不该承担这种选择..."

"我需要时间。"桑宁打断他，"和程阿姨谈谈。"

凯瑟琳点点头收起芯片："三天后电影节开幕，陆远明的余党肯定会发难。届时..."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程逾白，"不论你们作何选择，我都会公布全部真相。"

她离开后，林小满识趣地借口买咖啡溜走。琴行里只剩下桑宁和程逾白，以及那架刚刚复活了幽灵的老钢琴。

"《光尘》很美。"桑宁轻声说。

程逾白苦笑："如果我说我完全不记得弹过什么，你会失望吗？"

桑宁摇头。她翻开俞天音的乐谱，在最后一页发现行小字：【给我未出世的孩子：当你弹到此处时，希望已经有人教会你，爱比音乐更重要。】

雨又开始下了。程逾白的手指轻轻覆在那些音符上，仿佛触摸着从未谋面的父亲。

"桑宁，"他突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体内真的住着父亲的灵魂碎片，你会害怕吗？"

桑宁没有立即回答。她拿起笔，在乐谱空白处写下《夜航船》的台词：【我们都是承载着无数幽灵的船，但这不妨碍我们寻找自己的港湾。】

程逾白的眼神渐渐亮起来，像暴风雨后初见星光的海面。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么...你愿意成为我的港湾吗？"

窗外，雨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旧钢琴上那本被遗忘的日记本——十二岁的程逾白曾在这里写过：【今天父亲说音乐是给完美者的礼物。但当我偷偷弹错音时，为什么觉得更快乐呢？】

答案或许就藏在那些不完美的音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