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节的红色地毯像条流动的血河。桑宁踩着高跟鞋，感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三天来，程逾白体内"俞天音"人格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会在睡梦中用陌生指法弹奏从未学过的曲子。

"媒体区有古怪。"林小满耳语道，指向右侧记者群，"那几个拿大炮镜头的，是《娱乐周刊》御用狗仔。"

桑宁刚要提醒程逾白，红毯尽头的大屏幕突然闪烁起来——本该播放电影预告的显示屏，赫然出现幼年程逾白被逼练琴的画面。五岁的他够不到踏板，陆远明就用书本垫高椅子，然后...

"别看！"桑宁去捂程逾白的眼睛，却被他轻轻挡开。

程逾白的表情平静得可怕。视频里陆远明的巴掌落在小程逾白脸上时，现场一片倒抽冷气声。而此刻真实的程逾白只是整了整领结，向惊呆的主持人微微颔首："借用下钢琴可以吗？"

没人反应过来。程逾白已经走向典礼大厅中央的三角钢琴，坐下时对桑宁做了个口型："信任我。"

当他的手指碰到琴键的刹那，桑宁就明白了——"俞天音"回来了。那种优雅而克制的触键方式，与程逾白本人炽烈的风格截然不同。

《光尘》的旋律流淌而出。起初记者们还忙着拍照，但随着乐曲进行，一种奇怪的共鸣在大厅里蔓延。桑宁注意到有人开始揉太阳穴，有人不自觉地流泪——包括那几个《娱乐周刊》的狗仔。

"次声波。"凯瑟琳突然出现在桑宁身后，"这首曲子里藏着实验室爆炸的次声波记录，能触发潜意识里的恐惧记忆。"她递过一副特制耳塞，"程逾白——或者说俞天音——把证据编进了音乐里。"

桑宁拒绝耳塞。她选择全盘接受这段旋律带来的所有震颤。当乐曲进行到最激烈的段落时，大屏幕上的虐童视频突然扭曲，切换成段模糊的实验室监控——陆远明往培养舱倒液体的画面清晰可见。

全场哗然。程逾白——不，此刻是俞天音——的演奏越发激昂。桑宁突然发现钢琴内部有蓝光闪烁，那是林小满偷偷安装的投影装置，正将基因序列图投射到天花板上。

"音乐基因疗法..."一位生物学家嘉宾猛地站起来，"这是基因靶向治疗图谱！俞天音当年研究的是..."

程月华不知何时来到了前排。她穿着三十年前那件实验室白大褂，声音清晰穿透乐曲："用特定音乐频率激活抑癌基因。陆远明销毁的是能治愈他家族遗传精神病的方案。"

程逾白的手指突然在最高潮处停滞。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神在清明与混沌间切换——三种人格正在意识深处激烈角力。

桑宁冲上舞台，却被凯瑟琳拦住："芯片！现在必须决定用不用记忆编辑器！"

那颗小小的银色芯片在桑宁掌心发烫。她想起程逾白的请求："...如果无法承受真相，请删除关于父亲的所有记忆..."

而此刻的他正在亿万观众面前，与体内两个灵魂痛苦搏斗。

桑宁攥紧芯片，深吸一口气。然后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她坐到钢琴右侧的高音区，轻轻加入演奏，即兴创作了一段《小星星》变奏。

奇迹发生了。程逾白的左手自动跟上，弹起低音伴奏；而他的右手却仍在继续《光尘》的主旋律。一个人，两只手，同时演奏两种风格迥异的曲子。

"第三人格..."凯瑟琳震惊地喃喃，"'白'在协调他们！"

这不可思议的"三重奏"持续了三分十七秒。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程逾白——完整的程逾白——睁开眼睛。他的目光清澈如初雪，左手无名指上的疤痕不再泛红。

"谢谢。"他轻声对桑宁说，然后转向镜头，"各位刚才见证的，是《星夜不眠》的终极主题——与自己的全部过去和解。"

全场寂静，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那几个《娱乐周刊》的记者竟然也在鼓掌，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后台休息室里，程逾白精疲力竭地靠在沙发上。桑宁把玩着那枚未使用的芯片："你早就计划好这一切了？"

"从看到父亲——《光尘》乐谱那刻起。"程逾白的声音有些沙哑，"三种人格达成共识：与其删除记忆，不如..."他顿了顿，"创造新的。"

林小满突然破门而入："大新闻！基因检测机构刚发布声明，陆远明的DNA与实验室爆炸现场提取的嫌疑人样本不符！真凶另有..."

程月华手里的茶杯突然跌落。她望向程逾白，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天音那晚...约见的最后一个人是..."

"音乐学院院长。"程逾白平静地接话，"'白'的人格一直记得这个细节，只是我拒绝面对。"他握住桑宁的手，"但现在，我们准备好了。"

桑宁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却完整的灵魂，突然明白《星夜不眠》真正的结局该怎样写了——不是逃避创伤，不是沉溺痛苦，而是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找到属于自己的和声。

当程逾白俯身亲吻她时，桑宁尝到了泪水的咸涩。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或者是从某个遥远时空穿越而来的，俞天音与程月华未能圆满的遗憾。

窗外，真正的星光悄然浮现。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奏响第一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