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香槟塔映着水晶灯的光芒，桑宁却只看见程逾白无名指上那道疤痕——它现在泛着淡淡的粉，像段小小的旋律线，随着他举杯的动作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不去跳舞？"程逾白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呼吸间的香槟气息温热地拂过她耳垂。

桑宁摇头，目光落在他左手上："还疼吗？"

他转动着酒杯笑了："比起这里..."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不算什么。"

隔着衬衫，桑宁感受到他过快的心跳。这不是表演后的兴奋，而是...

"程老师！"制片人带着一群投资人走来，"柏林电影节刚发来邀请..."

程逾白的手指在桑宁腕间收紧了一秒才松开。这个微小的动作，比任何情话都更让她心颤——他在说"别走"。

当人群再次包围程逾白时，桑宁注意到他换回了那副完美面具。只有左手垂在身侧，食指轻轻敲打着大腿——是《小星星》的节奏，他们的秘密信号。

露台上，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程逾白跟出来时，西装外套已经搭在臂弯。

"冷？"他自然地用外套裹住她，布料上还残留着体温和淡淡的雪松香。

桑宁转身，突然发现他锁骨下方有道从未注意过的旧伤——月牙形的，像指甲掐出来的。

"徐婉姐走的那晚..."程逾白顺着她的视线解释，"我试图抓住她..."

话音未落，宴会厅突然爆发尖叫。他们冲回去时，正看见林小满把一个女孩按在香槟台上："说！谁让你偷拍逾白医疗记录的！"

女孩挣扎时甩出一个U盘，滑到桑宁脚下。屏幕自动播放的画面让全场死寂——程逾白蜷缩在心理诊所角落，反复呢喃："桑宁会离开...所有人都会离开..."

这是三天前的录像。

程逾白的脸色瞬间惨白。桑宁第一次看到他完美面具彻底碎裂的样子——不是解离，而是赤裸裸的恐惧。

"我..."他后退半步，左手无意识地抓住胸口的衣服，那个月牙伤疤的位置。

桑宁在他逃跑前抓住了那只颤抖的手："程逾白。"她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宴会厅安静下来，"记得《夜航船》的台词吗？'港湾不怕船只破损，只怕船只不停泊'。"

程逾白的瞳孔微微扩大。这是剧本里被删掉的台词，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你删了这段..."他声音嘶哑。

"因为当时我不相信。"桑宁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现在我相信了。"

宴会厅的玻璃穹顶突然映出满天星光。有人惊呼是英仙座流星雨，但程逾白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桑宁的眼睛。

"要许愿吗？"他轻声问。

桑宁摇头，指尖轻轻抚过他无名指的疤痕："我的愿望已经在这里了。"

雨声敲打窗户的节奏像首错拍的钢琴曲。桑宁在第三声闷雷时醒来，发现手机屏幕亮着——凌晨3:17，程逾白的通话已持续11分钟。

"逾白？"她将听筒贴近耳朵。

电话那头只有钢琴声。《725》的旋律，但比往常更加支离破碎，不时夹杂着突兀的重音，仿佛弹奏者手指不受控制。

又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桑宁在雷声间隙捕捉到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程逾白在哭。

她立刻坐起身："你在哪？工作室？"

琴声戛然而止。长长的静默后，传来玻璃碰撞的轻响——是程逾白拧开药瓶的声音。

"别吃那个。"桑宁已经踩进运动鞋，"我二十分钟到。"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人声："...不用。"程逾白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只是..."

桑宁听见他深呼吸三次，那是心理医生教的平复技巧。背景音里，《725》的旋律重新响起，这次流畅许多。

"听出来了吗？"程逾白突然问，"我改了几个音符。"

桑宁屏息聆听。第二段落原本忧伤的小调变成了明亮的进行曲，尾声处新增的琶音像极了...她突然脸红——那是她笑声的旋律。

"现在几点了？"程逾白轻声问。

"三点二十..."桑宁突然明白过来，"3:17，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间。"

电话那头传来琴盖合上的闷响。程逾白的声音忽然很近，仿佛贴着话筒呢喃："桑宁，我..."

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截断了后半句。通话断了。

桑宁握着发烫的手机，窗外雨势渐猛。她想起庆功宴上那个被公开的心理咨询视频——程逾白蜷缩在角落说"桑宁会离开"的画面。当时他迅速恢复了镇定，但此刻凌晨三点的电话暴露了真实不安。

雨中的工作室亮着暖黄灯光。桑宁推开门时，程逾白正对着钢琴上摊开的日记本发呆。他穿着皱巴巴的演出衬衫，左手无名指上的疤痕在台灯下泛着不自然的红——他又在摩擦它了。

"你来了。"程逾白没抬头，"我没吃药。"

桑宁注意到琴凳旁的空酒杯和完好无损的药瓶。她默默坐下，指尖轻触他发红的疤痕："这个伤，到底怎么来的？"

程逾白的手指微微一颤。十七岁那年的雨声和今夜重叠，他闭上眼："母亲发现陆远明外遇那天，吞了半瓶安眠药。"

桑宁倒吸一口冷气。这与程月华优雅淡然的形象相去甚远。

"我抢药瓶时割伤的。"程逾白转动无名指，"她醒来后说...'你不该救我'。"他苦笑，"后来我告诉所有人这是自残痕迹，连心理医生都信了。"

雨声填满沉默。桑宁突然俯身，嘴唇轻轻碰触那道疤痕。程逾白像被烫到般缩了一下，但桑宁握住他的手腕不放。

"这里呢？"她指尖移到他锁骨下方的月牙形伤痕。

"...徐婉姐摔下楼时我想抓住她。"

桑宁再次落下一吻。她的唇沿着程逾白身上隐秘的伤痕游走：右肋下被舞台灯架划过的细线（保护伴舞女孩），后背的烫伤（推开误触开水的小粉丝）...每处伤口背后，都藏着他保护别人的记忆。

程逾白的呼吸逐渐急促。当桑宁的唇碰到他心口处的手术疤痕时——那是22岁带病完成亚洲巡演后心脏衰竭的证明——他突然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够了..."

桑宁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这不是恐慌发作的前兆，而是某种更原始的战栗。

"为什么凌晨弹琴？"她轻声问。

程逾白松开她，从琴凳下取出个旧磁带机。按下播放键，磁带嘶嘶转动后，传来年轻女人哼唱的《小星星》变奏曲——比程月华教他的版本更欢快。

"生母的录音。"程逾白声音很轻，"俞天音去世前留给胎儿的礼物。陆远明发现后毁了原带，这是徐婉姐偷偷复制的。"

桑宁突然理解了他对《小星星》的执念。那不仅是安全词，更是他与素未谋面的生父唯一的联系。

"电话里..."程逾白突然转移话题，"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桑宁摇头："只听到琴声。"

程逾白沉默片刻，突然弹起《725》的修改版。当进行曲段落转为笑声音阶时，他停下来说："我想说的是这个。"

桑宁怔住了。在音乐密码里，这相当于...

程逾白左手无名指轻轻碰触她的嘴唇："我改过太多台词，但这句话不想用演的。"

窗外雨停了。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钢琴漆面上划出一道金线。桑宁在这道光线中看见程逾白眼中的自己——没有编剧与患者的关系，没有救赎与被救赎的隔阂，只是两个在晨光中坦诚相对的灵魂。

"伤口还疼吗？"她轻声问。

程逾白摇头，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但这里会。每当我觉得...你可能离开的时候。"

桑宁想起心理咨询视频里他蜷缩的身影。原来在公众面前光鲜亮丽的巨星，私底下也会害怕被抛弃，像每个普通人一样。

"程逾白。"她直视他的眼睛，"《夜航船》被删的台词还有后半句——'港湾不怕船只破损，只怕船只不停泊。而我，永远为你涨潮'。"

这是她从未告诉任何人的结局。程逾白的瞳孔微微扩大，某种明亮的东西在其中涌动。他低头吻她时，左手无名指的疤痕擦过她脸颊，像段小小的乐句，终于找到了属于它的和声。

指尖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