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电影节艺术总监玛蒂娜的视讯邀请来得猝不及防。屏幕那端的女人银发如刀，锐利目光在桑宁和程逾白之间来回扫视。

"《星夜不眠》入围特别展映单元。"她德语口音的英语像在凿石头，"但我们想要更多——你们的故事，真实的。"

桑宁手指一颤，咖啡洒在笔记本上。程逾白镇定地接过话头："具体是指？"

"一个叫'破碎与重塑'的企划。"玛蒂娜调出策划案，"每天两小时开放拍摄，从争吵到和解，从崩溃到创作...观众付费观看真实的艺术诞生过程。"

桑宁胃部绞痛。这相当于将他们的关系撕开供人消费。她刚要拒绝，程逾白却问："创作部分包括什么？"

"桑女士48小时内根据我们提供的素材即兴创作短片。"玛蒂娜意味深长地停顿，"当然，若水平不足..."

视讯结束后，桑宁盯着泼满咖啡的笔记本："你早就知道这个企划？"

程逾白摇头，从琴凳下取出本手工装订的书："但我知道你会需要这个。"

深蓝色麂皮封面烫着金色星群，标题《被拒绝的星光》下方有行小字：所有未被接纳的光芒，都在我这里珍藏。

桑宁翻开第一页就红了眼眶——那是她大二被退稿的处女作《雨夜灯塔》，页边有程逾白手写的批注："如果灯塔害怕黑暗，它就永远不会点亮。"

"从你工作室的废纸篓..."程逾白不好意思地摸鼻子，"和电脑回收站。"

整整两百页，收录了她七年创作生涯中所有被否决的创意。有些故事连她自己都忘了，却被程逾白一一收集、装帧，像对待珍宝般保存。

"玛蒂娜的挑战..."他轻触书中一个被退回的科幻剧本，"和你大三写的《限时创作》概念很像。"

桑宁突然明白他的用意。当全世界都在审视他们的关系时，程逾白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我了解并深爱着你全部的样子，包括那些被拒绝的部分。

玛蒂娜提供的素材比预期更残酷——全是程逾白解离发作的原始视频，没有任何剪辑或保护。桑宁坐在工作室地板上，周围散落着二十多个揉皱的纸团。

"喝点水。"程逾白递来玻璃杯，她没接住。杯子摔碎的声响让她浑身一颤。

"别管我！"桑宁挥手打飞了乐谱，"只剩28小时了，而我满脑子都是..."

都是那些视频里程逾白痛苦的样子。她无法将这些私密创伤转化为艺术消费品，即使当事人同意。

程逾白沉默地收拾碎片，突然坐到钢琴前弹起《小星星》变奏曲——正是桑宁曾用来安抚他的版本。

熟悉的旋律像双温柔的手，轻轻按住桑宁紧绷的神经。她看着程逾白映在琴漆上的侧脸，那道无名指疤痕随着演奏微微发亮。

"记得《夜航船》的删减结局吗？"程逾白突然问，"主角在暴风雨中弹错音那段。"

桑宁点头。当时编辑认为"英雄不该示弱"要求删除。

"那是我最喜欢的部分。"他的手指在琴键上滑行，"因为真实。"

一滴泪砸在散落的稿纸上。桑宁抓起笔，开始疯狂书写。这一次，她不再试图美化创伤，而是诚实地呈现所有破碎与重建的过程。

程逾白悄悄退出工作室，却在门口撞见林小满。

"出事了！"林小满举起手机，"莫云天放出了这个！"

屏幕上显示着#程逾白吸毒#的热搜，配图是张模糊的侧脸照——程逾白瘫在沙发上，手臂上疑似针孔。

"这是东京失明期间的治疗照！"程逾白夺过手机，"他们P掉了输液管..."

"不止。"林小满翻出律师函，"他们还指控桑宁违反保密协议，用你的治疗记录创作盈利。"

程逾白脸色瞬间惨白。他转身要回工作室，林小满拦住他："等等！你知道桑宁为这个特展推掉了什么吗？"

她调出邮箱——好莱坞著名制片人三天前的邀请，请桑宁参与编剧大热科幻续集，条件是她必须"与程逾白保持专业距离"。

程逾白的手机突然响起。玛蒂娜的信息冷酷简洁：【鉴于舆论风波，特展暂缓。除非桑宁能证明短片完全原创，与你的病情无关。】

雨又开始下了。程逾白站在工作室窗外，看着里面奋笔疾书的桑宁。她时而咬唇，时而将脸埋进掌心，但始终没有抬头。

他知道，她正在为他而战。就像他曾为她做的那样。

次日清晨，桑宁带着成品敲开程逾白公寓门。他眼下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不看热搜了？"她递过U盘。

程逾白摇头，将手机扔进沙发缝："反正都是..."

"谎言。"桑宁接话，"但这次我们有自己的真相。"

她连接投影仪。屏幕亮起后出现的不是短片，而是一段程逾白从未见过的画面——桑宁自己的心理咨询录像。视频里的她蜷缩在沙发上说："我害怕亲密关系...就像我父亲突然离开那样..."

"素材不仅限于你的创伤。"桑宁按下暂停键，"还有我的。"

程逾白怔住了。他见过桑宁作为编剧、治疗协助者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一面。

"这才是真正的'破碎与重塑'。"桑宁轻声说，"不是消费你的痛苦，而是分享我的。"

程逾白紧紧抱住她。桑宁感受到他心跳的节奏——不再是慌乱的小鸟，而是坚定的大提琴共鸣。

"莫云天不会罢休。"他在她耳边说。

桑宁微笑："我知道。所以我联系了..."

门铃响起。林小满带着一位银发老人站在门口："桑宁说您需要见见这位先生。"

老人摘下帽子，露出音乐界无人不识的面容——柏林爱乐乐团前首席指挥莱昂哈特，也是当年俞天音的导师。

"我看过你的《光尘》演奏。"老人对程逾白说，"你父亲若在世，会为你骄傲。"

他从公文包取出封信："这是二十年前天音寄给我的，关于音乐基因疗法的最终构想。他写道：'若我不能完成，请交予我的孩子或其挚爱'。"

桑宁接过泛黄的信封，在程逾白震惊的目光中解释："我查过资料，莱昂哈特教授是唯一公开质疑实验室爆炸案的权威..."

"因为那不是意外。"老人冷冷道，"有人害怕天音的研究会暴露一个秘密——音乐天赋基因可以被特定旋律激活，也能被摧毁。"

程逾白突然站不稳。桑宁扶住他时，摸到他后背全是冷汗。

"什么旋律？"她急问。

老人摇头："天音只提到一个词——'禁曲'。"

程逾白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玛蒂娜发来最新消息：【短片通过。但有个条件——首映必须演奏《光尘》完整版，包括...传闻中的最终章。】

桑宁与程逾白对视一眼。他们同时想起程月华给的那本未完成琴谱——现在，它正静静躺在工作室保险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