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暴雨里的伞

林晚有五天没去“驰记修车行”了。

不是赌气，是真的忙。画廊那边催稿催得紧，她连着熬了三个通宵，把最后一组插画赶了出来。交稿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憋着一场大暴雨。她从画廊出来时，风已经起了，卷着路边的落叶打着旋儿，空气里满是潮湿的土腥味。

林晚抱紧怀里的画稿，快步走向公交站。路过一个路口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沈驰。

他就站在“驰记修车行”对面的梧桐树下，没打伞，也没穿外套，还是那件灰色的短袖T恤，被风灌得鼓鼓的。他仰头望着天，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什么，任凭越来越密的雨丝打在脸上、身上，整个人像座被遗忘的雕塑。

林晚的脚步顿住了。

距离上次他说“心里有人了”，已经过去五天。这五天里，她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路过修车行的路线，把精力全扑在工作上，以为这样就能把他从脑子里挤出去。可真的再见到他，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雨突然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打在地上溅起水花。路人纷纷抱头鼠窜，找地方躲雨。沈驰却像是没感觉似的，依旧站在原地，连姿势都没变过。雨水顺着他的额发往下淌，模糊了他的眉眼，T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实的肩背线条。

林晚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从帆布包里翻出伞——是出门时随手塞进去的，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伞是明黄色的，图案是她自己画的小太阳，和她的人一样，透着股挡不住的亮堂。

雨越下越大，视线都变得模糊。林晚咬了咬牙，撑着伞，快步穿过马路，走到沈驰身边。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一把明黄色的伞遮住头顶的雨，才缓缓低下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晚看到了他眼底的红。不是被雨水浸的，是那种藏了很久的、压抑的红，像蒙尘的火星，风一吹就能燎原。

“你怎么在这儿淋雨？”林晚的声音被雨声盖了大半，有点闷，“会生病的。”

沈驰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贴在额头上，脸颊被冻得有点红，却还是固执地举着伞，把大半个伞面都倾向他这边，自己的肩膀早就湿透了。

这把伞，和她的人一样，带着不合时宜的热乎劲儿，撞碎了他刻意维持的冷漠。

“不用。”沈驰移开视线，声音哑得厉害，“我自己等雨停就行。”

“等雨停？这雨看着得下到天黑。”林晚把伞往他手里塞，“拿着，我家就在附近，跑回去就行。”

沈驰没接，手指蜷缩了一下，像是在抗拒什么。

林晚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想起陈阳那天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沈驰抽屉里那张被锁起来的照片，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她没再坚持把伞塞给他，只是把伞柄往他手边递了递，自己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了雨里。

“这伞你拿着吧。”她仰头看着他，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进衣领里，凉得刺骨，“不管你心里装着谁，都别拿自己的身体赌气。”

说完，她没再看他，转身就往雨里跑。明黄色的伞被留在原地，孤零零地立在沈驰脚边，像个突兀的惊叹号。

林晚的背影跑得很快，马尾辫在雨里甩来甩去，很快就被雨水打湿，黏在背上。她没回头，一步也没停，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沈驰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越来越小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街角。雨更大了，砸在伞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是在敲他的心门。

他慢慢弯腰，捡起那把明黄色的伞。伞柄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隔着冰冷的雨水，一点点渗进他的掌心。

今天是七月十五。

三年前的今天，苏晴就是在这样一场暴雨里出的事。他骑着那辆哈雷，载着她去城郊看荷花，路上为了躲避一辆闯红灯的货车，连人带车摔进了沟里。他只是擦破了点皮，苏晴却再也没醒过来。

这三年来，每个七月十五，他都会像这样，在雨里站一上午。不是自虐，是惩罚。他总觉得，如果那天他骑得慢一点，如果他没选择那条偏僻的路，如果他能早点拉住她……

可没有如果。

沈驰握着那把伞，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伞面上画着的小太阳，笑得没心没肺，和苏晴以前总爱画给他的图案，有点像，又完全不一样。苏晴的画是温柔的，像春日细雨；而林晚的画，带着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像盛夏的烈日。

他想起林晚刚才在雨里的眼神，清亮，带着点倔强，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她明明被自己那样拒绝了，却还是在暴雨里，把唯一的伞留给了他。

沈驰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混蛋。

他用过去的枷锁，困住了自己，也伤害了那个试图把他从阴影里拉出来的人。

雨还在下，他却再也站不住了。沈驰撑开那把明黄色的伞，第一次觉得这刺眼的颜色，好像也没那么难看。他跨上停在修车行门口的哈雷，发动引擎，轰鸣声在雨幕里格外响亮。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凭着一股冲动，往林晚跑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阳光小区的门口，林晚正浑身湿透地站在单元楼门口，掏钥匙的手因为寒冷而有点发抖。忽然，一阵熟悉的摩托车引擎声停在了她身后。

她回过头，就看到沈驰骑着哈雷，停在雨里。他撑着那把明黄色的伞，半个身子露在外面，T恤湿得能拧出水来，头发贴在脸上，眼神却异常明亮。

“你怎么来了？”林晚愣住了。

沈驰没说话，从摩托车的后座上拿起一个塑料袋，递了过来。袋子里装着一条干净的毛巾，还有一盒感冒药。

“刚在楼下药店买的。”他的声音还是有点哑，却比刚才柔和了些，“赶紧上去洗澡，别感冒了。”

林晚看着那个塑料袋，又看了看他手里的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酸的，又有点暖。

“你自己呢？”她问，“你也湿透了。”

“我没事，皮糙肉厚。”沈驰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那个……谢谢你的伞。”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谢谢。

林晚的心，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圈涟漪。她接过塑料袋，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冰凉的，带着雨水的湿意。

“不客气。”她低下头，声音轻了些，“药我收下了，钱……下次给你。”

“不用。”沈驰看着她，忽然说，“林晚，对不起。”

林晚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和疏离，只有满满的歉意，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雨还在下，摩托车的引擎还在低低地轰鸣，明黄色的伞在雨幕里，亮得像一盏灯。

林晚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上去了。”

她转身进了单元楼，没再回头。

沈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才调转车头，慢慢往回开。雨打在伞面上，发出单调的声响，他却觉得心里那块堵了很久的石头，好像松动了些。

他知道，一句“对不起”远远不够。

但至少，他迈出了第一步。

而楼上的林晚，洗完热水澡，裹着浴巾坐在沙发上，看着桌上的感冒药和毛巾，忽然笑了。

她拿起手机，给闺蜜发了条消息：“任务……好像可以再续几天。”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