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清晨，空气里带着湿漉漉的青草香。林晚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柏油路，手里捏着那盒还没拆封的感冒药。
沈驰那句“对不起”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的涟漪，到现在还没平息。
她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被他明晃晃拒绝过两次，说心里没疙瘩是假的。可那天雨里他通红的眼眶，还有后来追过来时笨拙的样子，又让她狠不下心彻底转身。
“算了，先画画吧。”林晚把药盒塞进抽屉，试图把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画板上还摊着半幅未完成的插画，是客户定制的“城市烟火气”系列，画面中央，她鬼使神差地画了个模糊的修车行剪影，门口停着辆旧摩托。
画笔在纸上顿了顿，林晚叹了口气，把那抹剪影涂成了阴影。
下午三点，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林晚接起来，听筒里传来沈驰带着点电流音的嗓音：“是我，沈驰。”
林晚握着画笔的手紧了紧：“嗯，有事吗？”
“你上次落在我这儿的果篮，还拿不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自然，像是在找一个蹩脚的借口，“草莓都放坏了，篮子我洗干净了。”
林晚愣了一下，才想起那天被他那句“心里有人了”气到，跑的时候确实忘了带果篮。她看了眼窗外，阳光正好，不像会下雨的样子。
“我现在过去拿吧，刚好顺路去买颜料。”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好。”沈驰只说了一个字，就匆匆挂了电话，像是多等一秒都会露怯。
林晚对着忙音的手机笑了笑，这人，连找个借口都这么不熟练。
半小时后，林晚再次站在“驰记修车行”门口。卷闸门完全拉开了，阳光铺了满地，沈驰正在给一辆银色轿车做保养，陈阳蹲在旁边递工具，师徒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听到脚步声，沈驰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连衣裙，裙摆到膝盖，头发扎成了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上次在雨里狼狈的样子判若两人。
“来了。”他放下手里的扳手，用毛巾擦了擦手，“篮子在里屋，我去给你拿。”
“不用麻烦，我自己去拿就行。”林晚想跟进去，却被沈驰不着痕迹地拦了一下。
“里屋乱，我给你拿出来。”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林晚的脚步顿在原地，看着他转身走进里屋的背影，心里那点刚冒头的暖意，又凉了下去。
那间里屋，她从来没进去过。以前来送东西，沈驰也总是让她在外面等，说里面堆着零件，不方便。她知道，那是他的“禁地”，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很快，沈驰拿着果篮走了出来。竹编的篮子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淡淡的肥皂香。
“谢了。”林晚接过篮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他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
气氛有点尴尬。陈阳看出苗头不对，识趣地说：“驰哥，我去对面买瓶水，你要不要？”
“不用。”沈驰头也没抬。
陈阳冲林晚挤了挤眼睛，溜得飞快。
修车行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里飘着机油和阳光混合的味道。林晚抱着果篮，没话找话：“你今天不忙？”
“还好。”沈驰靠在工具箱上，双手插在工装裤口袋里，目光落在远处的街道上，“你……感冒了吗？”
“没有，身体素质好。”林晚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篮子，“那我先走了，还要去买颜料。”
“等等。”沈驰忽然开口，叫住她。
林晚回过头，眼里带着点疑惑。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组织语言，声音低沉了些：“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算……谢你上次送的伞。”
林晚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主动约她。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麻，又有点甜。
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故意逗他：“不是说，我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吗？怎么，现在又愿意和我一起吃饭了？”
沈驰的耳根微微泛红，避开她的视线：“之前……是我说话不好听。”
这句算不上道歉的道歉，却比那天雨里那句“对不起”更让林晚心动。她知道，像沈驰这样把骄傲刻在骨子里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好啊。”林晚点头，眼里的光藏不住，“吃什么？我不挑，路边摊就行。”
“我知道有家私房菜，味道不错。”沈驰说，“六点，我去你家楼下接你。”
“不用接，我自己过去就行。”林晚怕他又找借口反悔，赶紧答应下来，“地址发我微信。”
她转身要走，沈驰忽然又说：“林晚。”
“嗯？”
“那天在雨里……”他顿了顿，声音很轻，“谢谢你。”
林晚心里的那点小别扭，在这句话里彻底化了。她回头，冲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记得请我吃顿好的，就算谢过了。”
看着她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沈驰靠在工具箱上，长长地舒了口气。陈阳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瓶冰可乐，笑嘻嘻地递给他一瓶：“驰哥，成了？”
沈驰没承认，也没否认，拧开可乐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那点莫名的燥热。
他打开微信，找到林晚的头像——是只抱着画笔的卡通猫，点进去，输入那家私房菜的地址，犹豫了半天，才点了发送。
其实，那家私房菜，是苏晴以前最喜欢去的地方。
三年来，他再也没踏进去过，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可今天，他却鬼使神差地想带林晚去那里。
或许，是时候和过去和解了。
傍晚六点，林晚准时出现在小区门口。沈驰已经到了，没骑哈雷，开了辆半旧的越野车，车窗摇下来，露出他干净的侧脸——他换了件白色的T恤，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比平时清爽了不少。
“上车。”
林晚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
“今天没开你的大摩托？”林晚系好安全带，打趣他。
“载你，开汽车稳当点。”沈驰发动车子，语气很自然。
林晚心里甜滋滋的，没再说话，看着窗外的街景往后退。
私房菜藏在一条老巷子里，门面很小，门口挂着红灯笼，很有年代感。沈驰熟门熟路地停好车，带着林晚走进去。
老板娘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看到沈驰，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打招呼：“小沈？好久没来了。”
“张姐，老样子，来个包厢。”沈驰的语气很客气，却带着点疏离。
林晚敏锐地察觉到，老板娘看她的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包厢里的装修很雅致，墙上挂着水墨画。沈驰拿起菜单，递给林晚：“看看想吃什么。”
“你点吧，你熟。”林晚把菜单推回去，“我相信你的眼光。”
沈驰也没客气，点了几个菜，都是林晚喜欢吃的——他记得，上次她来修车行，和陈阳聊天时提过。
菜很快上齐了，都是些家常小炒，却做得很精致。林晚吃得很开心，没注意到沈驰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是看着她。
“你怎么不吃？”林晚夹了块糖醋排骨给他，“这个超好吃。”
“你吃吧，我不饿。”沈驰把排骨夹回她碗里，“喜欢就多吃点。”
林晚没多想，埋头继续吃。吃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对了，我最近画了组新插画，你要不要看看？”
她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她画的“城市烟火气”系列，有凌晨的早市，有深夜的烧烤摊，还有……夕阳下的修车行，门口站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擦一辆旧摩托。
沈驰的目光落在那张画上，久久没有移开。
“这个修车行，是不是很像你的？”林晚有点不好意思，“我画的时候，不小心就想到了。”
“嗯。”沈驰的声音有点哑，“画得很好。”
“真的吗？”林晚眼睛一亮，“客户说这组画很有温度，还想跟我签长期合作呢。”
“恭喜你。”沈驰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觉得，带她来这里，是对的。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推开了，老板娘端着一盘水果进来，笑着说：“小沈，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她的话没说完，看到林晚，忽然愣住了，“姑娘，你长得……有点像一个人。”
林晚的笑容僵在脸上。
沈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打断老板娘：“张姐，我们吃饭了。”
老板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笑了笑，放下水果就出去了。
包厢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林晚看着沈驰紧绷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带她来这里，为什么老板娘看她的眼神那么奇怪。
“那个像我的人，是苏晴，对吗？”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沈驰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你带我来这里，是因为她喜欢这里，对吗？”林晚继续问，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你约我吃饭，是因为我长得像她，对吗？”
“不是。”沈驰终于开口，声音很沉，“林晚，你别多想。”
“我没有多想。”林晚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沈驰，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沈驰，不是因为任何人。可你呢？你对我好，是因为我像她，还是因为你真的喜欢我？”
她想起他抽屉里那张被锁起来的照片，想起他在雨里红着的眼眶，想起老板娘刚才那句话，心里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原来，她所有的心动和期待，都只是因为，她长得像另一个人。
沈驰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能否认，第一次看到林晚时，确实因为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想起了苏晴。也不能否认，带她来这里，有一半的原因，是想让苏晴看看，他现在，也能好好地和别人吃饭了。
可他对林晚的在意，对她的心动，是真的。
“林晚，不是你想的那样。”沈驰的声音带着恳求，“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林晚站起身，拿起包，“沈驰，我累了。”
她转身就走，脚步很快，像在逃离什么。
沈驰想追上去，却发现自己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看着林晚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那点好不容易燃起的火苗，被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
他知道，这次，他是真的伤了她的心。
而林晚跑出私房菜，站在老巷子里，看着天边最后一点晚霞，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原来，他的“禁地”，从来都不是她能踏进去的地方。
她以为的靠近，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的误会。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