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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静观默察,以虎当猫

虐仙

顾琴痴刚跨出殿门,就见晨光里两个青衣弟子正扎着马步,额角渗着细汗,腿肚子微微发颤,显然已蹲了许久。紫衣道长背着手站在一旁,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们,明摆着是在罚昨晚偷听的事。

两人瞥见顾琴痴,脸上闪过一丝窘迫,腰弯得更低了些。

她没敢多瞧,顺着石阶往下走,视线很快被不远处的主殿吸引。那殿宇比她方才待的偏殿气派得多,飞檐翘角映着朝阳,鎏金的匾额在光下闪闪发亮。殿门敞开着,能望见里头供奉的祖师像——比偏殿的小号神像高大数倍,威严肃穆,一手仗剑指天,身旁分立着两尊金塑虎护法,姿态威猛。神像身上的披帛雕刻得栩栩如生,竟像被风吹得微微飘动,气势远非偏殿那尊可比。

顾琴痴忽然想起紫衣道长说的话,龙虎山上每位道长的住处,都会供着小号的祖师像或画像,算是日常敬奉。而这主殿却是另一番光景,想必是举行科仪、祈福等大典的地方,才会如此恢弘庄重。

她望着主殿的方向,心里那点关于白影的疑惑又冒了出来——不知主殿这尊神像,衣袍上的暗纹,是否也和梦里那道身影重合?

顾琴痴对这些规矩和讲究本就知之甚少,心里却像被猫爪挠着般好奇。她远远望着主殿里那尊高大的神像,连虎护法身上的纹路都看得格外分明,偏就是看不清神像衣袍的细节,急得踮了踮脚。

可门侧立着的木牌写得清楚:“未成年者、非本观弟子禁入”。几个字红漆描过,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她虽命格特殊,终究是个没成年的外客,哪敢破这规矩。

只能乖乖站在门槛外,对着殿内又拜了三拜。阳光从殿顶的窗格漏下来,在神像脚下投下斑驳的光斑,那飘动的披帛在光影里仿佛真的动了动。

“罢了,看个大概也不错。”顾琴痴自我安慰着,视线却还是黏在殿内不肯挪开——真想去摸摸那柄仗剑,看看上面是不是也有看不清的七星纹。

紫衣道长不知何时已走到身后,目光顺着她的视线望向主殿,淡淡开口:“主殿的规矩严,是怕冲撞了祖师爷的威灵。”

顾琴痴回头,见他手里捧着个木盒,便知是要去打理香火,忙往旁边让了让:“我就是看看,没敢进去。”

“你命格特殊,能与阴灵相通,却也最忌轻易踏足这类重地。”道长的声音缓和了些,“主殿常年有香火供奉,正气最盛,虽能护佑,却也可能扰了你身上的气息,反倒不美。”

她这才恍然,原来不是单纯的规矩严,倒有几分护着她的意思。

“那……主殿的祖师像,和您屋里的一样吗?”顾琴痴忍不住问,眼睛亮晶晶的。

道长瞥了她一眼,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等你成年了,若有机缘入观,自然能看个仔细。”说罢,便捧着木盒,缓步走进了主殿。

顾琴痴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嘀咕:成年还早着呢……但不知为何,竟隐隐盼着那一天了。

几日后,顾琴痴的身子已大好,气色红润了许多。她知道自己不能总赖在观里,毕竟是个未成年的外客,总趁吃趁喝像什么样子。辞别了紫衣道长,她背着简单的行囊往山下走。

山路蜿蜒,两旁的林木郁郁葱葱。走到半山腰时,脚边忽然蹭过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顾琴痴低头一瞧,顿时愣住——是只小猫,毛色黄白相间,眼神灵动,竟和她初上山前梦里见到的那只似猫似虎的小家伙一模一样!

当初上山时一路留意,压根没见着这小东西,只当是梦里虚幻的景象。没想到下山时,它竟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正用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裤腿,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是你?”顾琴痴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小家伙非但不怕,还主动把脑袋凑过来让她摸,皮毛暖乎乎的,手感和梦里一模一样。

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从破庙遇鬼,到寄命锁归位,再到梦里的白影……这只小家伙的出现,像是在提醒她,那些看似巧合的事,或许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要跟我走吗?”顾琴痴轻声问。

小猫(老虎)抬眼看她,忽然转身往山下跑了几步,又回头朝她喵喵叫了两声,像是在引路。

顾琴痴笑了笑,站起身跟上。或许这趟龙虎山之行,还没结束呢。

顾琴痴跟着小家伙往山下走,嘴里一声声喊着“小猫小猫”,脚步轻快得不像个刚经历过怪事的人。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被村里孩子排挤时,自己总梗着脖子说“神仙看着呢”,那时不过是孩子气的嘴硬,没想到如今竟真的遇上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那“小猫”听着她的称呼,脑袋微微歪了歪,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纳闷——它明明是堂堂护法神兽,怎么到这姑娘嘴里就成了普通小猫?但它也不恼,只晃了晃尾巴,继续在前头引路。

顾琴痴低头看着小家伙的背影,心里忽然有点发酸。她自己连个安稳的家都没有,从小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被当成异类疏远,长这么大,竟没一个能说上话的朋友。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她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背,“虽然我可能养不好你,但总比你一个猫……一个小家伙在山里晃荡强。”

“小猫”蹭了蹭她的手心,发出一声温顺的呼噜。阳光穿过树叶洒在两人身上,山路弯弯,倒像是真的有了个伴儿。

山上依旧是惯常的平和安静,晨钟的余韵仿佛还萦绕在檐角,倒也不觉得顾琴痴的离去有什么突兀——本就是清静之地,聚散本就寻常。

石阶上,两个青衣弟子还在扎马步,腿已酸得发麻。其中一个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点发颤:“师傅,您就这么让她走了?祖师爷他……”话没说完,“托梦”两个字刚到嘴边,就被紫衣道长冷冷一眼打断。

“等待时机。”道长望着山下的方向,语气平静,“时机到了,自会带她见该见的人。”

“可她都走了,还会再回来吗?”另一个弟子忍不住反问,额上的汗滴顺着脸颊滑进衣领。

先前提话的弟子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带着点不屑:“师傅说她不会来了吗?”

紫衣道长没理会两人的拌嘴,只抬手拂过袖角,目光落在主殿方向。晨光里,那尊高大的祖师像衣袍似动非动,身旁的虎护法金塑在光影中更显威严。

有些缘法,看似断了,实则才刚刚开始。

“师傅说的‘该见的人’是谁啊?”那弟子揉着发酸的膝盖,忍不住又追问一句,眼里满是好奇。

另一个弟子刚想斥他多嘴,却见紫衣道长转过身,目光扫过两人,淡淡道:“时候到了,你们自然会知道。”

他没再多言,背着手往主殿走去,留下两个弟子面面相觑。

“你说……会不会是祖师爷?”先前发问的弟子压低声音,一脸神秘。

“胡扯!”同伴敲了他一下,“祖师爷哪是说见就能见的?我看啊,多半是观里那位隐世的前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猜着,马步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山风掠过树梢,带着远处香炉里飘来的檀香,一切仿佛都藏在云雾里,透着说不清的玄妙。

紫衣道长的声音从石阶上方传来,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个弟子立刻收了声,腰杆挺得更直了些,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是祖师爷的安排,轮得到你们在这里嚼舌根?”道长的身影已走到主殿门口,声音顺着风飘下来,“安心罚你的功,再多言一句,今晚的晚课加倍。”

“是,师傅!”两人齐声应道,再不敢有半句嘀咕,只乖乖地继续扎着马步,目光落在青石板上,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乱瞟。

山风穿过殿宇的飞檐,带起一串清脆的铜铃响,像是在应和着什么。有些事,本就不是他们这些弟子该揣度的。

顾琴痴扶着膝盖喘着粗气,额上的汗顺着下巴滴在石阶上。“上山累得像爬天梯,下山腿肚子打转,也没好到哪儿去……”她瞥了眼蜿蜒不见底的山路,忽然拍了下大腿,“我总算明白为啥叫‘龙虎山’了!”

旁边的“小猫”竖着耳朵,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顾琴痴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你看这山,连绵起伏跟条长带子似的,可不就是‘龙’的形状?又长又高,可不就应了‘龙’的说法?至于‘虎’嘛——”她指了指密林深处,“八成以前有老虎出没,所以才叫‘老虎山’!合起来就是龙虎山,没错吧?”

“小猫”听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尾巴不耐烦地甩了甩,转过身往山下走,连耳朵都刻意扭向另一边,像是懒得理会这荒唐的解读。

它心里暗自嘀咕:亏你还叫顾琴痴,我看真是痴得可以。这山名哪来这么多瞎编的道理?不过……跟这痴姑娘计较,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顾琴痴见它不理人,嘿嘿笑了两声,赶紧追上去:“哎,你跑那么快干嘛?我说得不对吗?”

山路弯弯,一人一兽的身影渐渐融进山脚的暮色里,只留下顾琴痴叽叽喳喳的声音,混着林间的虫鸣,倒也热闹了几分。

顾琴痴追上“小猫”,蹲下身戳了戳它毛茸茸的后背:“喂,小家伙,你是流浪猫,还是被主人丢了呀?”

“小猫”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是藏着点无奈——它堂堂护法神兽,哪来的“主人”?更别提什么“流浪”了。但它没法开口,只能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算是回应。

顾琴痴被这亲昵的动作弄得心一软,摸了摸它的耳朵:“看你这么干净,不像野路子出身。不过没关系,以后跟我混,饿不着你。”

她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又自顾自往前走:“虽然我穷了点,但找到吃的总会分你一半。对了,你有名字吗?没有的话,我叫你‘小虎’怎么样?听起来比‘小猫’威风点。”

“小猫”——哦不,现在被赐名“小虎”了——脚步顿了顿,尾巴尖轻轻晃了晃,算是默认。总比被一直叫“小猫”强。

顾琴痴见它没反对,乐了,一路“小虎”“小虎”地喊着,先前下山的疲惫仿佛都被这新名字冲淡了些。

顾琴痴走了一段路,蹲下来仔细打量着脚边的小家伙。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它身上,能看清皮毛下隐隐凸起的骨骼,比寻常小猫结实不少,额间还有几缕不易察觉的深色纹路,像极了老虎额上的“王”字雏形。

“嘿,小虎,你还真长得像虎啊。”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家伙的耳朵,手感厚实得很,“怪不得我第一眼就觉得你不一样,眼神都比别的猫凶点,原来是有虎相。”

被叫做“小虎”的神兽闻言,尾巴得意地翘了翘,又故意往她腿边蹭了蹭,像是在说“算你有眼光”。它抬眼时,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那瞬间流露出的威仪,竟真有几分山林之王的影子。

顾琴痴被它这模样逗笑了,站起身继续往前走:“可惜啊,你再像虎,现在也只是只跟我讨食的小家伙。等哪天我有钱了,买肉干给你当零食,让你长得更壮实点,说不定真能唬住几只野狗。”

小虎“喵”了一声,迈着轻快的步子跟上去,心里却在嘀咕:等你见了我真身,怕是要吓得说不出话来。不过眼下这样,倒也不赖。

山路走得久了,顾琴痴额上的汗又冒了出来。恰逢路边有一汪清池,水面映着天光云影,岸边的青苔湿漉漉的,透着股清凉气。

她几步跨过去,蹲下身子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泼,冰凉的触感顺着脸颊滑到脖颈,瞬间驱散了大半疲惫。池水里的倒影晃了晃,映出她被风吹乱的发丝,还有身后不远处蹲坐的小虎——小家伙正歪着头看她,尾巴尖在草地上轻轻扫动。

“你也渴了吧?”顾琴痴朝它招招手。小虎立刻颠颠跑过来,低头舔了舔池边的水,舌头卷动的样子像只真正的小猫,哪还有半分神兽的架子。

她看着水里游过的小鱼,忽然想起龙虎山上的祖师像,想起紫衣道长的话,还有那碗混着泥巴的茶水。这些天的事像场光怪陆离的梦,却又真实得能摸到小虎温热的皮毛。

“走吧,再往下走该有村子了。”顾琴痴抹了把脸,站起身拍了拍小虎的背,“得找个地方换点盘缠,总不能真让你跟着我喝西北风。”

小虎“喵”了一声应和,率先跳上前面的石阶,阳光透过枝叶落在它身上,毛茸茸的背影竟显得格外可靠。

顾琴痴刚迈出两步,脚步猛地顿住,眉头也皱了起来。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行囊,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就只有紫衣道长临走时塞给她的两个干饼,再无长物。

“咦,等等……”她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我能用什么换盘缠呢?”

身上没带银钱,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小时候跟着村里老人学过编草绳、扎纸鸢,可这些东西在山脚下的村子里怕是换不来多少东西。她又想起自己能看见阴物的本事,总不能凭着这个去跟人讨钱吧?

蹲在一旁的小虎抬头看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响,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安慰。

顾琴痴叹了口气,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就帮村里人干点活换顿饭吃,总能混过去的。”

她拎起行囊,又拍了拍小虎的脑袋:“走吧,先到村子里再说。说不定运气好,能遇上好心人呢。”

小虎甩甩尾巴,跟着她继续往山下走。池边的水面恢复了平静,倒映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倒也不显得孤单。

走到山脚,视野豁然开朗。一座村子依偎在山坳里,青瓦土墙的屋舍错落有致,村口的老槐树枝繁叶茂,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孩童正围着石碾子追逐嬉闹,远处还有妇人坐在石阶上纳鞋底,吆喝着自家孩子回家吃饭。

顾琴痴站在村口愣了愣——这“尘缘村”竟完全是副旧时光的模样,没有她偶尔在城镇见过的洋楼汽车,连炊烟升起的节奏都慢悠悠的,像是被外面的现代世界遗忘在了时光里。

“这年头还有这样的村子?”她喃喃自语,低头看了看脚边的小虎,“倒像是……像话本里写的地方。”

小虎“喵”了一声,率先往村里走。石板路被踩得光溜,两旁的屋檐下挂着晒干的玉米和辣椒,空气中飘着柴火和饭菜的香气。路过的村民见了她这生面孔,只是好奇地多看两眼,倒也和善,没人上来盘问。

顾琴痴松了口气,跟着小虎往里走。或许在这样的村子里,像她这样的“异类”,反而不会显得太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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