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宾利悄无声息地滑入"云端阁"米其林三星餐厅的专用停车区。侍应生恭敬地拉开车门时，江深闻到空气中飘来的白松露气息，昂贵得让他反胃。
陆景曜很自然地走在前面，深蓝色西装在水晶灯下泛着柔和光泽。江深落后半步，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硌得慌，屏幕上还停留着母亲躺在病床上的照片——苍白枯瘦的手背上布满针眼，氧气管插在她干裂的嘴唇里。
"陆先生，您预订的江景包厢已经准备好了。"餐厅经理亲自迎上来，腰弯得像只煮熟的虾子。
陆景曜头也没回地往里走："把菜单上所有招牌都上一份，再加瓶82年的拉菲。"
"不用了。"江深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我吃不了多少，简单来两份主食就行，还有我酒精过敏。"
经理的笑容僵在脸上，看向陆景曜的眼神充满询问。
陆景曜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江深。水晶灯在他头发上跳跃着细碎的光点，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深不见底："江深，别扫我的兴。"
"我只是来赴约的。"江深别开视线，看着墙上某幅抽象画。画里大片的灰黑色块中间有一抹刺眼的红，像血，让他想起母亲手术时自己换下的那件染血的白大褂，"我们谈完就走。"
经理识趣地退下了。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璀璨夜景，霓虹灯光像打翻的调色盘，将江深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陆景曜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伯母的检查报告我看过了，梅奥诊所的专家下周三就能飞过来。"他摇晃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靶向药我已经让助理空运了，纯度比市面上的高20%。"
江深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母亲多了30%的生存几率，意味着天文数字般的医药费，意味着自己从此要被这根名为"恩情"的锁链捆在陆景曜身边。
"需要我怎么做？"江深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窗外的车流声吞没。他走到窗边，看着下方川流不息的车灯，感觉自己就像其中一辆失去控制的车，正朝着未知的深渊冲去。
陆景曜放下酒杯，慢慢走过来。他的皮鞋踩在羊绒地毯上，悄无声息。江深能闻到他身上越来越浓的雪松古龙水味，混合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周身的空气都缠绕起来。
"陪我吃顿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江深的肩膀瞬间绷紧。陆景曜离他太近了，近得能看清他深邃眼窝里细小的红血丝，近得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体温，"之后...做我男朋友。"
江深猛地转身，撞进一双亮得惊人的桃花眼。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像盛满了星光，亮得让他心慌。"陆景曜，你别太过分！"他后退一步，后背抵住冰凉的落地窗，"我妈治病的钱，我会一分不少还给你。但别想拿这个要挟我。"
"要挟？"陆景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低地笑起来。低沉的笑声在安静的包厢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江深，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不然呢？"江深抬起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冷漠的瞳孔里明明灭灭，"开着直升机在医院撒玫瑰，拿我妈手术费当诱饵，现在又想用钱买我这个人？"
陆景曜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他上前一步，将江深困在自己和冰冷的玻璃之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江深甚至能数清他浓密睫毛的根数。
"如果我说，这些都不是因为钱呢？"陆景曜的声音低沉沙哑，桃花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如果我说，我只是...只是想对你好呢？"
温热的呼吸喷在江深的脸上，带着威士忌的醇香和淡淡的烟草味。江深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正好对上陆景曜泛红的眼眶——这个不可一世的富二代，此刻竟然像只被人遗弃的大型犬，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受伤？
"我不需要。"江深别过头，声音有些干涩。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轻轻敲响。侍应生推着餐车走进来，精致的菜肴摆满了长长的餐桌。松露奶油蘑菇汤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雪花牛排上还滋滋地冒着油花，波士顿龙虾的虾黄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慢慢吃。"陆景曜突然后退一步，拉开椅子坐下，若无其事地拿起刀叉，"吃完这顿饭，我们再聊。"
江深站在原地没动。窗外的夜景很美，城市的霓虹像打翻的珠宝盒，闪耀着虚假的繁华。可他没什么胃口，胃里一阵阵发紧，像堵着块巨石。
"不吃吗？"陆景曜切着牛排，抬头看他，"还是想让我喂你？"
江深皱了皱眉，走到餐桌另一端坐下。他拿起刀叉，却没什么动作，只是盯着盘子里那块切得整整齐齐的牛排发呆——就像他自己，被困在名为"现实"的餐盘里，动弹不得。
"伯母以前是做什么的？"陆景曜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江深握着刀叉的手紧了紧："中学老师。"
"教什么的？"
"语文。"
"那肯定很温柔。"陆景曜笑了笑，往嘴里送了块牛排，"不像你，跟块冰似的。"
江深没说话，低头切着盘子里的牛排。刀锋划过嫩红的肉质，渗出点点血丝，像极了母亲脑出血时的样子。那年他才十六岁，放学回家看到母亲躺在血泊里，花白的头发被血浸透，黏在苍白的脸上。
"你父亲呢？"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猝不及防地刺进江深的心脏。他拿着刀的手猛地一抖，刀尖在白皙的指节上划出一道血痕。
血珠慢慢渗出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刺眼的红光。
"他早死了。"江深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放下刀叉，用餐巾按住伤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陆景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江深泛白的指节和那块迅速被染红的餐巾，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吃完了吗？"江深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毯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不想再回忆起那些血淋淋的往事，"吃完我就先回去了，医院还有事。"
"江深！"陆景曜也跟着站起来，快步走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他想去抓江深的手，却被江深猛地避开。
"让开。"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陆景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桃花眼里的星光黯淡下去，"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了解我？"江深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和嘲讽，"了解我父亲是怎么因为医疗事故死的？了解我母亲是怎么因为没钱治病差点瘫痪的？还是了解我是怎么一边上学一边打三份工攒学费的？陆景曜，你觉得这些对你来说很有趣吗？"
陆景曜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江深泛红的眼眶和颤抖的肩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得厉害。
"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怎么会懂？"江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你永远不会明白，当你看着亲人躺在病床上却拿不出手术费时是什么心情；你永远不会知道，为了省一块钱公交车费走两个小时路是什么滋味；你更不会理解，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他绕过陆景曜，快步朝着包厢门口走去。白大褂的下摆因为动作太大而扬起，露出手腕上那条细细的疤痕——那是他十七岁那年在工地上搬钢筋时被划伤的，当时血流不止，他却舍不得去医院，只是随便找了块布条包扎了一下。
"江深！"陆景曜突然转过身，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绝望，"如果...如果我父亲当年有你父亲那样的医生就好了。"
江深的脚步猛地顿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包厢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
江深缓缓转过身，看向陆景曜。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冷得像冰，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刺向陆景曜："你说什么？"
陆景曜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看着江深那双冰冷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是覆水难收，那些话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陆景曜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往前走了两步，试图解释，"我只是..."
"出去。"江深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
"江深，你听我解释..."
"我让你出去！"江深突然嘶吼道，眼睛瞬间红了。他抓起桌上的红酒杯，狠狠砸在地上。水晶杯碎裂的声音刺耳至极，紫红色的酒液溅在洁白的地毯上，像一朵妖艳的罂粟花，"带着你的钱，你的人，滚出我的视线！我妈就算病死在医院，也不会花你一分钱！"
陆景曜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呆了。他看着江深通红的眼睛和颤抖的身体，心里像被无数根针扎着，密密麻麻地疼。他想上前抱住他，想告诉他自己不是故意的，想祈求他的原谅，可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动弹不得。
"滚啊！"江深抓起桌上的牛排刀，指向陆景曜，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你听不懂人话吗？！"
刀锋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映出江深苍白而扭曲的脸。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洁白的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陆景曜看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刀，又看看江深泪流满面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包厢。厚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包厢里只剩下江深一个人。他扔掉手里的刀，无力地靠在墙壁上，身体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砸在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窗外的霓虹依旧璀璨，城市的喧嚣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模糊而遥远。江深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忍不住溢了出来，嘶哑而绝望，在这个奢华得如同牢笼的包厢里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响了。江深颤抖着接起电话，是医院的值班护士。
"江医生，不好了！你母亲突然昏迷不醒，血压降到60/40了！我们正在抢救，你快回来吧！"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仪器的滴答声，像重锤一样敲在江深的心上。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出包厢，连白大褂掉在地上都没发觉。
走廊里，陆景曜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手里夹着一支烟。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出他落寞而孤单的背影。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转过身，看到江深苍白如纸的脸和慌乱失措的眼神，心脏猛地一沉。
"出什么事了？"
江深没有理他，跌跌撞撞地朝着电梯口跑去。陆景曜快步追上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心温热而干燥，带着一丝烟草的味道，用力之大让江深疼得皱眉。
"放开我！"江深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眼泪再次涌了上来，"我妈出事了！我要去医院！"
陆景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看着江深泛红的眼眶和绝望的眼神，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慌。他紧紧握住江深的手腕，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我送你去。"
江深还想说什么，可看着陆景曜那双充满担忧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点了点头，任由陆景曜拉着他朝着电梯口跑去。
电梯下降的速度很快，江深的心脏却跳得更快。他看着电梯壁上倒映出的自己苍白而憔悴的脸，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陆景曜察觉到他的异样，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掌心传来的温热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
"别担心，伯母会没事的。"陆景曜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医生，他们会治好伯母的。"
江深没有说话，只是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陆景曜的手背上，滚烫而灼人。
陆景曜的心猛地一颤。他看着江深脆弱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轻轻握紧江深的手，在心里默默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治好伯母的病，一定要让眼前这个坚强又脆弱的人重新露出笑容。
电梯门缓缓打开，陆景曜拉着江深快步冲出电梯。停车场里，黑色宾利的引擎已经轰鸣作响，刺眼的车灯划破黑暗，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江深坐进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他不知道母亲能不能挺过这一关，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更不知道身边这个霸道却又带着一丝温柔的男人，将会在他的生命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陆景曜握住他的手，温热的掌心包裹着他冰凉的手指。江深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别怕，有我在。"陆景曜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桃花眼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认真和...温柔。
江深看着他的侧脸，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明明灭灭，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桃花眼此刻却像盛满了星光，亮得让他心慌。
他别过头，看向窗外。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他不知道自己对陆景曜到底是什么感觉，是恨，是怨，还是...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动心？
车子在夜色中疾驰，朝着医院的方向驶去。窗外的城市渐渐远去，只剩下漆黑的夜和闪烁的车灯。江深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任由陆景曜握着自己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热。
也许，就这样暂时依靠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他想。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墙，撞得江深心口发闷。抢救室的红灯在走廊尽头明明灭灭，将陆景曜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江深颤抖的手背上。
"血压回升了。"护士抱着病历夹匆匆走过，白鞋跟敲击地面的响动让江深猛地抬头。玻璃窗后的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母亲插满管子的手露在被子外，指节泛着青白色。
陆景曜突然抓住他冰凉的手腕。江深想挣开，却被他用力拽进楼梯间。防火门"砰"地关上，隔绝了抢救室外的喧嚣，也困住了浓重的烟草味。
"医疗组十五分钟后到。"陆景曜的声音比消防栓的铁皮还冷，"但是江深，你父亲的事——"
"闭嘴！"江深的拳头擦过对方下颌，指骨撞在墙壁上，疼得他眼前发黑。血珠顺着白墙蜿蜒而下，像极了那年父亲术后渗血的引流管。
陆景曜突然扣住他的后颈，强迫他抬头。阴影里，那双总是带笑的桃花眼此刻比手术钳还硌人："2009年3月17日，仁心医院，胸外科主刀医生江国梁。"每个字都像蘸了冰，"你以为这些年，我为什么盯着你？"
江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记忆突然翻涌上来——消毒水，父亲染血的白大褂，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院长办公室里那只推过来的、装满现金的牛皮纸袋。他猛地推开陆景曜，后背撞在安全出口的指示牌上，绿光在他惨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所以你耍我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台接触不良的旧电扇，"看我像条狗一样挣扎有意思吗？"
"我查过事故报告。"陆景曜的喉结动了动，西装领口被扯得变形，"主刀护士用错剂量，麻醉师擅离职守，你父亲..."
"够了！"江深抓起旁边的灭火器，却被陆景曜反手按在墙上。金属瓶身砸在瓷砖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陆景曜突然低头，温热的呼吸擦过他的耳垂。
"我父亲当时在隔壁手术室。"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烟草的焦味，"肺癌晚期，他说想看看那个坚持给贫困患者做手术的江医生。"
脚步声停在门外。陆景曜松开手，指腹擦过江深渗血的嘴角："现在放开手，还来得及。"
江深看着他转身拉开防火门，背影在红灯下明明灭灭。抢救室的门突然开了，护士长举着同意书冲出来："江医生！家属签字！"
笔尖在纸上划破一道深色痕迹时，江深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窗外开始下雨，雨水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拍打翅膀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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