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深冲出医院大门时,雨点子正噼里啪啦砸在车顶上。他一把拉开副驾门,把那个装着SD卡的证物袋扔在座位上,塑料包装袋被风吹得哗哗响。白大褂下摆还沾着太平间的寒气,贴在腿上凉飕飕的,混着雨水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发动汽车的瞬间,车载音响突然弹出首情歌,是陆景曜上次偷偷连蓝牙时下载的。江深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长鸣,惊得路边避雨的行人纷纷侧目。他手忙脚乱地关掉音乐,指节却在摸到空调按钮时顿住——这个温度调节旋钮,陆景曜总是要拧到26度,说江深体寒怕冻。
"操。"江深猛地砸了下仪表盘,裂痕像蜘蛛网似的蔓延开去。
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摆动,玻璃上的水痕却越来越密。江深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泛白得像是刚从冰柜里捞出来。挡风玻璃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光晕,让他想起母亲出车祸那天的监控画面。
他把车停在小区便利店的屋檐下,哆嗦着摸出手机。停车场惨白的灯光透过雨幕照进来,在手机屏幕上投下冷冷的光。证物袋里的SD卡在副驾座位上闪着微光,像颗埋在雪堆里的玻璃碴子。
门禁密码还是母亲生前设的0715,是江深的生日。推开家门时,玄关感应灯应声而亮,暖黄的光线下,母亲织了一半的毛衣还搭在沙发扶手上,竹制针签间缠着灰扑扑的毛线,像团冻僵的蛇。
江深径直走进母亲的卧室。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果然躺着那个黑色的监控主机。去年陆景曜非说小区治安不好,瞒着他装了这套东西,当时母亲还笑着拍他手背说"小陆也是好意"。现在想来,那些温柔的叮嘱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心脏。
显示器亮起的瞬间,江深的呼吸差点停掉。屏幕上跳动的时间轴像条毒蛇,缠着他的眼睛往回爬。母亲出事那天的文件夹孤零零躺在列表里,文件名是陆景曜取的"阿姨晨练记录",此刻看来无比讽刺。
拖动进度条的手指抖得厉害。早上七点零三分,母亲像往常一样在厨房熬粥,砂锅咕嘟咕嘟冒着泡,水蒸气模糊了半个镜头。七点十五分,她把粥盛进保温桶,盖子盖了三次才扣紧——江深突然想起那天自己值夜班回家,母亲就是这样站在玄关等他,保温桶揣在怀里焐得滚烫。
画面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江深按下暂停键,放大后发现母亲正盯着手机屏幕,眉头拧成个疙瘩。时间显示上午九点十二分,距离那场夺走她性命的车祸还有整整四十分钟。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母亲接电话时下意识地按了免提。江深把耳朵凑近扬声器,电流杂音里传来个刻意压低的男声:"老地方等你,带上陆景曜办公室的备用钥匙。"
母亲的声音带着颤:"不是说好下周......"
"别废话!"对方打断她,"现在!"
通话记录只有十五秒。母亲挂了电话后在客厅来回踱步,摄像头拍到她的手不住地摩挲围裙带子,那是她紧张时的老习惯。江深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喉结上下滚动——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像极了陆景曜那个总是穿着考究西装的二叔。
九点四十分,母亲抓起门边的布包准备出门。江深猛地敲击键盘放大画面,角落里有个模糊的男性侧影一晃而过,黑色皮鞋后跟沾着新鲜的泥点,左手手腕上明晃晃戴着块劳力士。
"呵。"江深冷笑一声,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他把SD卡插进读卡器,电脑屏幕上跳出"复制成功"的提示框时,窗外的雨突然变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手在拍门。
抓起车钥匙冲下楼时,玄关镜映出他惨白的脸。白大褂口袋里的护身符硌着肋骨,江深摸出那个布包捏在手里,棉布里的观音像边角磨得发亮,是母亲每天晨练时攥在手心的痕迹。
发动汽车时轮胎打滑,在积水的路面上划出半道弧线。雨刮器疯了似的左右摆动,却怎么也刮不干净挡风玻璃上的水痕。江深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拐进雨幕里,引擎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车载导航提示距离陆氏集团还有十五公里。江深盯着屏幕上不断缩短的距离,突然想起陆景曜上周在医院走廊抽烟的样子。当时他靠在墙上,指尖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桃花眼里满是红血丝,说"阿深你信我,我绝不会害阿姨"。
"信你?"江深嗤笑出声,声音在空旷的车厢里显得格外诡异。他腾出一只手掏出手机,相册里存着陆景曜偷拍的母亲照片——老太太举着刚出锅的馄饨笑得眯起眼,蒸汽模糊了半张脸,像幅被打湿的水墨画。
雨越下越大,雨刮器打到最快档也无济于事。江深把油门踩到底,车轮溅起的水花打在隔离带上,噼啪作响。后视镜里,红色的刹车灯连成一片光海,像条烧红的铁链,死死拴着他的心脏。
陆氏集团大厦的旋转门在雨幕中泛着冷光。江深冲进 lobby时,前台小姐吓得差点把咖啡杯摔在地上:"江、江医生?您找陆总吗?"
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电梯。白大褂下摆滴着水,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拖出长长的水痕。电梯上升的瞬间失重感让胃里一阵翻搅,江深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感觉护身符在掌心硌出深深的红印。
陆景曜办公室的门没关严,留着道缝。江深推开门的刹那,正看见陆景曜把一叠文件塞进碎纸机,纸屑像雪片似的落下。标着"李大海"名字的文件夹扔在桌角,边角被咖啡渍晕开一小块褐色。
"你来了。"陆景曜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桃花眼里却红得吓人。他今天没打领带,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上那道被江深用手术刀划出来的疤——那是去年陆景曜非要闯进手术室时留下的。
江深把SD卡摔在办公桌上,塑料卡片在红木桌面上滑出刺耳的声响。"解释解释。"他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子,"我妈出门前见的男人是谁?"
陆景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碎纸机还在嗡嗡作响,纸屑堆积在垃圾桶里,像座小小的雪山。
"说啊!"江深突然提高音量,抓起桌上的水晶烟灰缸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四溅,其中一块擦过陆景曜的脸颊,留下道血痕。
陆景曜没躲。他踢开椅子冲过来,一把攥住江深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是我二叔!"他眼睛红得吓人,唾沫星子溅在江深脸上,"那个老狐狸!他早就安插了商业间谍在我身边!"
江深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撞在门上。后腰抵着冰凉的金属门把,感觉血液都冻僵了。"间谍?"他扯了扯嘴角,笑声比哭还难听,"我妈是间谍?"
"不是!"陆景曜急得抓乱头发,发胶失效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是我二叔逼她的!他拿你的前途威胁她......"
"砰!"江深一拳打在陆景曜脸上。拳头接触皮肤的瞬间,他感觉指骨生疼,像是打在钢板上。陆景曜踉跄着后退几步,撞翻了身后的饮水机,桶装水砸在地上,水流哗哗地漫开来。
"陆景曜,"江深一步步逼近,每走一步,脚下的积水就发出咕叽一声响,"我妈躺在太平间里,你跟我说这些?"
陆景曜的鼻血滴在白衬衫上,洇出一朵朵暗红色的花。他伸出手想碰江深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指尖颤抖着,像片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叶子。"刹车失灵是意外,"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查过行车记录仪,真的是机械故障......"
江深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他弯腰捡起地上的SD卡,转身就走。手碰到门把手时,眼角余光瞥见办公桌后的保险柜半开着,露出张泛黄的纸角,上面隐约有医院的标志。
"阿深!"陆景曜突然叫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别走好吗?我们把话说清楚......"
江深没回头。他拉开门,任由冰冷的雨水灌进衣领。走廊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照亮他湿漉漉的背影,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鬼魂。
坐回车里时,雨已经小了些。江深把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听着雨刷器有气无力的摆动声。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想知道全部真相,明晚八点,城郊废弃医院,一个人来。"
雨刷器停在玻璃中间,把外面的世界分割成两半。一半是陆氏大厦冷硬的轮廓,一半是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江深盯着手机屏幕,突然想起母亲生前提过,他小时候发高烧,就是在那家废弃医院打的针。
"妈,"他轻声说,声音被雨幕吞没,"你到底想让我知道什么?"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正好映出江深的脸。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他发动汽车,轮胎碾过水洼,溅起的水花打在路牌上——"城郊医院 5km"。
\[未完待续\]城郊废弃医院的铁门在雨夜里锈得发红。江深踩碎门廊上的玻璃碴,每走一步都扬起细碎的尘埃。消毒水和霉味混在一起钻进鼻腔,像被塞进一把潮湿的旧棉花。
"咔嗒"。身后的铁门突然自动合上,锈死的合页发出垂死野兽般的嘶吼。江深摸出手机照亮走廊,光束里漂浮着无数灰尘,在斑驳的墙皮上投下晃动的鬼影——那些用红漆涂满的"拆"字早已褪色,像一道道干涸的血痕。
二楼传来滴水声,嗒、嗒、嗒,敲在多年前的瓷砖上。江深摸出藏在白大褂衬里的手术刀,金属柄被掌心的冷汗浸得发滑。母亲就是在这家医院生下他的,那年冬天雪下得比现在的雨还大,保温箱的蓝光透过玻璃窗映在走廊上,像条冰冷的河。
"江医生果然守时。"
声音从走廊尽头飘来,裹着浓重的烟草味。江深猛地转过手电,光束里站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脸隐在阴影里,右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在光线下闪了下。
"李大海。"江深认出那枚戒指——陆景曜二叔公司的副总,上个月在慈善晚宴上见过。当时对方握着他的手笑盈盈地说"江医生年轻有为",指甲缝里还留着雪茄灰。
男人往前走了两步,皮鞋踩过水洼发出咕叽声。"陆景曜没跟你说我是谁?"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纸袋,"这里面有你母亲最后三个月的银行流水,每笔汇款都来自同一个匿名账户。"
江深没接。手术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刀刃划破空气发出轻响。"我妈为什么要帮你偷陆景曜的钥匙?"
"偷?"李大海嗤笑出声,从风衣内袋摸出包烟,打火机的火苗照亮他眼角的疤痕,"是你母亲主动找的我。她说知道陆景曜在做什么勾当,要跟我做笔交易。"
走廊深处突然传来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响。江深猛地转身,手电光扫过之处,几只老鼠吱叫着窜进通风管。
"你母亲发现陆景曜挪用公司资金填补赌债,"李大海的声音贴着后颈传来,带着烟草的热气,"她说要去举报,除非陆景曜娶你。"
江深的手抖了一下,手电光在墙上晃出剧烈的波纹。去年冬天母亲确实总催他和陆景曜定下来,说"小陆对你是真心的",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盼着晚辈安稳。
"车祸那天,"江深的声音发紧,像被砂纸磨过,"她要去见的人是你?"
"是。"李大海吐出个烟圈,烟雾在光束里翻卷成蛇形,"她拿到了陆景曜伪造的财务报表,约在十字路口那家咖啡馆见面。谁知道......"
"谁知道你杀了她。"江深的刀抵上对方喉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刀刃压进皮肤半分,血珠顺着锋利的边缘渗出来,像条细细的红虫。
李大海突然笑起来,胸腔的震动让刀刃又陷深了些。"你以为陆景曜为什么要装监控?他早就知道你母亲在查他。那个老狐狸......"
"闭嘴!"江深的刀尖往前送了送,血顺着李大海的脖颈滑进衬衫领。
"不信?"男人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响,"你母亲出事前一小时,陆景曜正在医院顶楼给我打电话。他说'东西拿到了,人处理干净点'。"
手电"啪"地掉在地上,光束正照到李大海脚边——那双沾着泥点的黑色皮鞋,跟监控里一闪而过的侧影完全吻合。
通风管突然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江深下意识后退半步,手术刀划破了李大海的喉咙,血喷溅在他脸上,温热的黏腻感混着雨水往下淌。
"陆景曜......让我......带句话......"男人捂着脖子倒下去,血从指缝里汩汩涌出,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泊,"保......温箱......"
江深的心脏突然缩紧。母亲留给他的那个旧保温箱,说是他小时候用过的,一直放在衣柜最顶层。上个月整理母亲遗物时,他还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旧物件。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深抓起手电转身,光束里站着陆景曜,白衬衫被雨水淋得透湿,领口沾着暗红的血迹——和上次在医院打架时江深用手术刀划出来的位置一模一样。
"阿深,别信他!"陆景曜往前扑过来,手指在半空中停住,"他是故意挑拨我们......"
江深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惊起墙缝里的灰尘簌簌落下。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温热的液体糊住了视线,陆景曜的脸在一片血红中模糊成母亲举着馄饨笑的样子。
"那个保温箱,"江深的声音轻得像梦呓,"里面到底是什么?"
陆景曜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滚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走廊尽头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雨水灌进来打在墙上,发出无数手指抓挠般的声响。
江深转身往楼下跑,白大褂下摆扫过李大海逐渐冰冷的手指。身后传来陆景曜的嘶吼,像是受伤野兽的哀鸣,混着哗啦啦的雨声,在空旷的医院里掀起层层回音。
冲出大门时,雨已经停了。天边裂开一道惨白的光,正好照在母亲留下的那个旧保温箱上——不知何时被人放在了副驾驶座,箱子锁扣处缠着母亲织毛衣用的灰色毛线,像条勒紧的绞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