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漫过盛夏的午后，阳光把高三（三）班的玻璃窗晒得发烫。黑板中央用白色粉笔写着的“毕业快乐”已经有些斑驳，课桌上堆满了清空的书箱，纸屑和撕下的便利贴散落一地，像是在无声告别这段兵荒马乱的青春。阮念抱着厚厚的错题本站在走廊尽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边角，那里还留着沈倦用钢笔写的解题公式，墨迹早已干透，却依旧清晰得像是昨天刚写上去的。
她望着楼下香樟树下攒动的人影，心里像揣着颗不安分的石子，扑通扑通地敲打着胸腔。高考最后一门铃声响起时，她分明看见沈倦被男生们簇拥着往外走，路过她座位时还悄悄比了个“等我”的手势。可这一等，就等来了半个多小时的焦灼。直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下，她还没来得及扬起笑容，就看见一个穿白裙子的陌生女生快步走到沈倦面前，红着脸递出了一个粉色信封。
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阮念只能看见女生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像是鼓足了毕生勇气。沈倦站在原地没动，阳光穿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微微皱着眉，似乎在说什么。几秒钟后，女生猛地抬起头，眼里闪着水光，转身跑开时还用力擦了擦眼睛。沈倦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教学楼拐角，才转身往楼梯口走来。
阮念慌忙躲到罗马柱后面，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她看见沈倦低头摸了摸口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什么，耳根泛着可疑的红晕——那是他紧张时才会有的反应。刚才那个女生……是在向他表白吗？他拒绝了，可他拒绝的理由是什么？是因为不想谈恋爱，还是因为心里早就有了喜欢的人？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搅得她心慌意乱。
“躲在这里做什么？”沈倦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
阮念吓得手一抖，怀里的错题本差点掉在地上。她抬头看见沈倦挑着眉看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明明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模样，此刻却让她觉得莫名陌生。
“没、没什么。”她攥紧错题本的边角，纸页里夹着的那张写着“秘密”的小纸条硌得手心发痒，“刚才那个女生……”
“不认识。”沈倦打断她，语气有些生硬，像是在掩饰什么，“塞了封情书就跑了，莫名其妙。”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阮念注意到他说话时避开了她的目光，脚尖还在无意识地踢着墙根。她想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想问他还记得高考前约定的“考完就说的秘密”吗，话到嘴边却变成：“志愿……你填了A大吗？”
“嗯。”沈倦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声音低低的，“你呢？”
“我也是。”阮念低下头，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那个藏在心底快两年的秘密，那个在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反复练习的“我喜欢你”，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回到宿舍时，室友们正在打包行李，五颜六色的编织袋堆了一地，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毕业旅行的计划。看见阮念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老大放下手里的透明胶带：“怎么了念念？跟沈倦表白被拒了？”
“不是！”阮念脸一红，赶紧摆手，“我就是想问……你们觉得沈倦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啊？”
宿舍瞬间安静下来，老三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分析：“据我全年无休观察，沈倦的数学错题本只借你一个人看，体育课永远帮你拿水杯，小卖部买零食永远多带一份你爱吃的草莓味，上次模拟考你哭鼻子，他偷偷去超市买了整整一袋你爱吃的果冻……你说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老二抱着枕头凑过来，戳了戳阮念的脸颊：“傻丫头，全校都知道沈倦对你不一样，就你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刚才在楼下，我们都看见那女生跟他表白了，他直接把情书塞回去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你没听见？”
“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阮念愣住了，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闷的疼，“可他没说是谁啊……”
“除了你还能有谁？”老大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的脑袋，“上次你说想考A大，第二天他就把A大历年录取分数线贴在错题本上了；你说喜欢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他每天早上六点就去占座；就连你随口说的一句‘柠檬糖提神’，他笔袋里就从没断过柠檬糖……这些你都看不见？”
阮念怔怔地坐在床沿，室友们的话像小锤子一样敲在心上。是啊，她怎么会看不见？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那些被她小心翼翼珍藏的瞬间，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刚才沈倦的反应，那个女生跑开时的眼泪，还有那句“我有喜欢的人了”，都让她不敢再往下想。也许……他喜欢的根本不是自己呢？
八月中旬，录取通知书像只白色的鸽子飞进了邮箱。阮念看着信封上“A大学”的字样，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雀跃。她立刻给沈倦发了消息：“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A大临床医学。”
过了很久，才收到他的回复：“恭喜，我也是。”后面跟着一个简单的笑脸表情。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阮念心里的失落又深了几分。明明考上了约定的大学，明明距离那么近，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比高考前更远了。那个还没说出口的秘密，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隐隐作痛。
九月开学，阮念拖着行李箱走进A大校门，初秋的风带着桂花的甜香，吹起她的衣角。她在报到处看见了沈倦，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正帮老师整理文件，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俊。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倦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扬起熟悉的笑容：“阮念？这边。”
阮念走过去，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你也刚到？”
“嗯，帮辅导员做点事。”沈倦指了指旁边的宿舍楼，“你在3栋？我在5栋，不远。”
“哦，好。”阮念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些曾经在错题本上写满的小纸条，那些晚自习时悄悄传递的眼神，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好像在这个夏天突然消失了。
大学生活比高中忙碌得多，课程表排得满满当当，还有各种社团活动和讲座。阮念和沈倦虽然在同一所大学，甚至偶尔会在公共课上遇见，却再也没有像高中时那样亲密过。
她会在图书馆看见他和同学讨论课题，却不敢上前打招呼；会在食堂看见他端着餐盘寻找座位，却赶紧低下头假装没看见；甚至在教学楼走廊迎面遇见，也只是匆匆点头问好，然后擦肩而过。
阮念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她的专业课成绩名列前茅，还加入了烘焙社，课余时间就在宿舍研究新的甜点配方。只是夜深人静时，她还是会拿出那本厚厚的错题本，看着里面夹着的一张张小纸条，看着沈倦写的解题思路，看着自己画的歪歪扭扭的加油小人，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无数次问自己。是因为那个没说出口的秘密？还是因为那个毕业那天的表白？她不知道沈倦心里的想法，也不敢再去探究，只能把那份喜欢深深埋在心底，任由时间慢慢冲淡。
四年时光匆匆而过，毕业典礼那天，阮念穿着学士服站在礼堂前，看着远处和同学合影的沈倦。他比四年前更高了些，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白大褂穿在他身上格外好看——他最终选择了临床医学，正如当初的志愿。
他们隔着人群遥遥相望，沈倦举起手挥了挥，阮念也轻轻扬起嘴角，心里却清楚，这场青春里的暗恋，大概就要这样无疾而终了。
毕业后，阮念留在了A市，在一家口碑很好的蛋糕店做了甜点师。她每天和面粉、奶油、糖霜打交道，把所有的心事都藏进一个个精致的甜点里。草莓慕斯的酸甜，提拉米苏的醇厚，抹茶千层的清新，都成了她情绪的出口。
深秋的一个午后，阮念正在柜台后整理刚做好的马卡龙，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欢迎光临。”她习惯性地抬头微笑，笑容却在看清来人时僵住了。
沈倦站在门口，穿着简单的休闲装，身形挺拔，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愣了一下才走上前：“阮念？”
“沈倦？”阮念的心跳瞬间加速，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附近医院会诊，路过进来买点东西。”沈倦的目光落在柜台上的草莓蛋糕上，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还是这么喜欢草莓味？”
阮念的脸微微发烫：“嗯，大家都喜欢这个口味。”
“你在这里工作？”他环顾了一下温馨的小店，目光最后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是啊，毕业后就在这里了。”阮念低下头，假装整理包装盒，“你呢？在哪个医院？”
“市一院，心内科。”沈倦的声音很温和，“刚入职没多久。”
“挺好的，医生很伟大。”阮念小声说，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些积压了四年的情绪翻涌上来，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先忙，我随便看看。”沈倦转身走向展示柜，指尖轻轻划过玻璃。
阮念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却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她看着沈倦的背影，那个曾经占据了她整个青春的少年，如今就站在眼前，却让她觉得无比遥远。
选好蛋糕付完钱，沈倦接过包装袋：“那我先走了。”
“嗯，慢走。”阮念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就在她转身准备回到工作台时，手腕突然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拉住。她惊讶地回头，看见沈倦皱着眉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阮念，”他的声音低沉而认真，“为什么这四年……你都不和我说话？”
阮念的心猛地一颤，所有的委屈和困惑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为什么？是因为不敢？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那个藏在心底的秘密？
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沉默的样子，沈倦的眼神慢慢软了下来。他松开手，声音放轻了些：“我在市一院心内科工作，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以后有什么事……或者不舒服，随时可以找我。”
阮念接过名片，指尖触碰到他的温度，烫得她赶紧缩回手。名片上的字迹和高中时一样，利落而张扬，印着“沈倦 主治医师”的字样。
“嗯。”她小声应着，把名片紧紧攥在手心。
沈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还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却只是点点头：“那我走了。”
“好。”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玻璃门关上的瞬间，风铃再次响起，清脆的声音却像是敲在阮念心上。她摊开手心，看着那张印着他名字的名片，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
原来这四年，他不是不在乎。原来那句“以后有什么事就找我”，藏着她没读懂的温柔。
深秋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柜台上的草莓蛋糕上，折射出温暖的光晕。阮念擦干眼泪，看着窗外沈倦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那个沉寂了四年的秘密，似乎又开始悄悄苏醒。也许……他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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