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紘的马车刚在府门前停稳，林噙霜已得了信儿，带着墨兰，如穿花蝴蝶般迎了出来。她今日特意换了身簇新的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褙子，发髻间新簪了一支赤金嵌红宝的蜻蜓点水步摇，薄施脂粉，眼波流转间俱是风情。
“老爷回来了！” 林噙霜的声音又甜又软，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依恋，亲自上前打起车帘，伸手去搀盛紘。她身上浓郁的甜腻花香瞬间裹挟过来，熏得盛紘微一蹙眉，但随即被她那盈盈水眸和刻意展露的、保养得宜的皓腕所吸引，眉头又舒展开。
“父亲！” 墨兰也立刻上前，小脸上堆满了孺慕之情，声音刻意放得又甜又糯，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她今日穿了那身新做的粉霞色绣折枝梅小袄，衬得小脸越发白皙，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却又努力学着嫡女们的端庄仪态。
盛紘下了车，目光在墨兰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露出一丝满意：“墨儿今日这身新衣裳不错，看着精神。” 又转向林噙霜，语气随意地问了句：“府里都还好？”
“都好，都好！就是老爷不在，妾身心里总空落落的。” 林噙霜挽着盛紘的手臂，身子似有若无地贴近，眼波媚得能滴出水来，“妾身亲手炖了老爷最爱的火腿鲜笋汤，在小厨房温着呢。墨儿今日新学了一首《春江花月夜》，弹得极好，正想请老爷品评指点一二。”
“哦？墨儿又有进益了？” 盛紘被这温柔乡包裹着，在衙门里积攒的些许疲惫烦闷瞬间消散大半，脸上露出笑容，“走，去你那里听听。”
“是！” 墨兰立刻应声，小脸上绽放出光彩，得意地瞥了一眼站在稍远处、面无表情的王若弗。
王若弗冷眼看着林噙霜母女一左一右簇拥着盛紘，如同迎接凯旋的英雄般亲亲热热地将人迎走，那甜腻的笑声和刻意的亲昵如同针尖般刺耳。她身旁的刘妈妈低低叹了口气：“大娘子……”
“回屋！” 王若弗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猛地转身，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风，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住的正院走去。她性子刚直，最是见不得林噙霜这副狐媚邀宠、拿捏男人的做派，更恨盛紘每每被这贱人三言两语就勾了魂去！眼不见为净！
---
林栖阁内，熏香更浓了几分，暖融融的带着一丝暧昧的气息。
墨兰端坐在琴案后，小小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着。她琴艺确实下过功夫，一曲《春江花月夜》虽还显稚嫩，却也流畅婉转，颇有意境。盛紘靠在林噙霜特意为他准备的铺着厚厚锦褥的圈椅里，眯着眼，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打着拍子，显然颇为受用。
一曲终了，墨兰起身，小脸微红，带着期待看向盛紘：“父亲，女儿弹得可好？”
“好！好！” 盛紘抚掌赞道，“墨儿聪慧，比上次又有进益了！比你长柏哥哥那手字，看着顺眼多了！” 他顺口便拿长柏做了对比，言语间对那木讷严肃的嫡长子颇有几分不以为然。
林噙霜立刻顺着话头，亲自捧了一盏香茗奉到盛紘手边，声音柔得能掐出水：“老爷谬赞了。墨儿这点微末伎俩，哪敢跟柏哥儿比。柏哥儿可是跟着相爷读书的，将来是要走科举正途，光宗耀祖的。咱们墨儿啊，能得老爷一句好，能弹个曲儿给老爷解解闷，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她这话明着自谦，暗里却把长柏捧得高高的，又点出他跟着盛琮读书的“特权”，更显得墨兰懂事贴心，只为父亲解忧。
盛紘果然听得舒坦，接过茶盏，拍了拍林噙霜的手：“你教得好。女孩子家，懂得琴棋书画，性情温婉，懂得体贴人，便是极好的。比那些整日里板着脸、满口大道理的强！” 他意有所指，显然对王若弗的刚直和长柏的“不知变通”颇有微词。
林噙霜心中暗喜，面上却愈发恭顺，挨着盛紘坐下，轻轻替他捶着腿：“老爷在衙门辛苦，妾身和墨儿就盼着您回来松快松快。墨儿，还不快给你父亲剥个橘子？”
墨兰立刻乖巧地应声，拿起一个黄澄澄的蜜橘，小心翼翼地剥开，剔除白色的橘络，将饱满的橘瓣送到盛紘嘴边。她动作轻柔，眼神孺慕，将“贴心小棉袄”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
盛紘享受着美妾的温存和幼女的孝顺，方才在衙门里因同僚倾轧、上司刁难而生的郁气早已烟消云散。这林栖阁，便是他盛紘的温柔乡，是他在外奔波劳累后最舒心的港湾。至于那正院里的发妻和整日里被大哥教导得一身“刚正”的嫡长子，此刻都被这甜腻的暖香隔绝在了心门之外。
---
慈安堂的暖阁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沉水香清冽的气息弥漫着，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盛老太太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贵妃榻上，身上搭着一条柔软的秋香色绒毯。她看着炕桌对面，两个小孙女正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小脸上满是认真。
七岁的如兰盘腿坐着，手里捏着一根穿了红线的绣花针，正对着绷子上的一块素缎，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努力想把针脚缝直。可她显然不是这块料，手指笨拙，线头歪歪扭扭，好几次差点戳到自己的手指头，惹得她龇牙咧嘴。
六岁的明兰则跪坐在旁边，怀里紧紧抱着她的布老虎“福福”。福福的背上，已经用浅粉色的丝线绣上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针法虽还稚嫩，但形态灵动，正是嫣然的手笔。明兰的大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盯着福福背上的粉蝶，伸出短短的小手指，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微微凸起的丝线纹路，仿佛在确认它真的存在。
“哎呀！又歪了！” 如兰懊恼地叫了一声，看着绷子上那一道歪得像蚯蚓爬的线迹，小脸垮了下来。
明兰闻声抬起头，看了看如兰的“杰作”，又低头看看福福背上那只漂亮的蝴蝶，小嘴一嘟，带着点小得意，奶声奶气地安慰道：“五姐姐不怕！嫣然姐姐说，歪歪的……也是心意！福福的蝴蝶，开始也歪歪的！后来就好啦！” 她努力组织着语言，表达着从嫣然那里听来的道理。
“噗嗤！” 坐在一旁绣着经帙袋的嫣然忍不住笑出声，放下针线，对如兰道：“五妹妹别急，针线活急不得。你看六妹妹多好，她虽然没动手，可她懂得欣赏，知道歪的也是心意，这比会绣花还难得呢。” 她语气温柔，带着姐姐的包容。
老太太也笑了，看着明兰那副宝贝福福和蝴蝶的模样，眼中满是慈爱：“明儿说得对。心意到了就好。咱们明儿，是懂得惜福的。” 她朝明兰招招手，“来，到祖母这儿来。”
明兰立刻抱着福福爬下炕，蹬蹬蹬跑到老太太榻前，依偎过去。老太太伸手，轻轻抚摸着福福背上那只粉蝶，又摸了摸明兰细软的头发，温声道：“福福有了新蝴蝶，真好看。我们明儿啊，就像这只小蝴蝶，现在看着小小的，将来一定会飞得又高又远。”
明兰似懂非懂，只听到祖母夸福福和蝴蝶好看，开心地用力点头，把小脸贴在老太太温暖的手掌上蹭了蹭，像只满足的小猫儿。她颈间那枚白玉平安扣在暖阁的灯光下，流转着温润柔和的光泽。
暖阁内，祖孙三代，笑语晏晏。老太太的慈祥，嫣然的温婉，如兰的率真，明兰的天真懵懂，交织成一幅温馨安宁的画卷。沉水香的清冽气息，仿佛将这方小天地与府邸内外的喧嚣算计、宠妾争锋都隔绝开来，只余下这脉脉的温情在流淌。明兰抱着她的福福，感受着祖母掌心的温度，小小的心里，只有此刻被珍视、被呵护的满满的安全感，如同一只栖息在温暖巢穴中的雏鸟，对外界的风雨尚无所觉。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