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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的秋意渐浓,金风卷着几片早凋的梧叶,打着旋儿落在国子监外肃穆的青石板路上。晨钟悠扬,穿透薄雾,唤醒了这座承载着天下士子梦想的最高学府。
国子监内,明伦堂。檀香袅袅,庄严肃穆。讲台上,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国子监祭酒周鸿儒老先生端坐如钟,手捧书卷,正为台下济济一堂的监生讲解《尚书·洪范》中“五事”之论。老先生声音不高,却字字如珠玑,带着洞悉世事的智慧与沉淀。
台下,紫衫监生(官员及勋贵子弟)与青衫监生(地方选拔的俊才)分坐两侧。在紫衫监生最前排,两个身姿挺拔如新竹的少年格外引人注目。
左侧是十三岁的盛长松。他穿着合身的紫色监生常服,面容尚带几分少年的稚气,眼神却沉静专注,如深潭古井,波澜不惊。他腰背挺直,目光紧紧追随着周祭酒的讲解,手中的紫毫笔偶尔在面前的素笺上落下几个端正的小楷,记下要点。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专注,在略显浮躁的勋贵子弟中,如鹤立鸡群。
右侧是十一岁的盛长栋。同样一身紫衫,身量比兄长稍矮些,面容清秀,一双眸子灵动异常,闪烁着求知若渴的光芒。他听得极其认真,小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显然思维正随着老先生的讲述飞速运转。他面前的素笺上,字迹虽略显稚嫩,却已见风骨,更难得的是,他并非逐字记录,而是用简洁的符号和关键词,勾勒出文章的主干与精髓,思维之敏捷清晰,令人侧目。
“……是故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 周老先生的声音在明伦堂内回荡,阐述着君主修身与治国的关联。他目光扫过台下,在盛家兄弟身上停留片刻,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此二子,年纪虽幼,却已显露出不凡的根骨与悟性。
下课的钟声响起,余音在庭院中回荡。监生们纷纷起身,活动筋骨,或三五成群低声议论,或急匆匆赶往下一个讲堂。
“长松兄,长栋弟!” 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一个十五六岁、穿着青衫、面容方正、眼神清亮的少年快步走来,正是来自江宁、因文采斐然被破格选入国子监的寒门俊才,顾廷烨。他对着盛家兄弟拱手,眼中满是真诚的钦佩:“方才周祭酒讲解‘五事’与治道的关联,鞭辟入里。在下听二位课间所论,言简意赅,切中肯綮,实在佩服!尤其是长栋弟,你那提纲挈领的笔记之法,甚是精妙,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长松沉稳回礼:“顾兄过誉。周老先生学识渊博,我等不过拾人牙慧。相互切磋,共同进益才是正理。” 他言语谦逊,态度却是不卑不亢。
长栋则眼睛一亮,脸上露出少年人特有的热情笑容:“顾大哥想学我的‘树枝法’?好呀!你看……” 他立刻从书袋里抽出方才的笔记,指着上面用线条和符号连接的几个关键词,“就像大树,这里是主干(五事),分出几根大枝(貌恭、言从……),每根大枝上再长小枝(具体表现和影响),这样脉络就清楚啦!记起来也快!”
顾廷烨看着那清晰直观的图示,连连点头:“妙!果然妙!此法化繁为简,直指核心!长栋弟真乃奇才!” 他看向长栋的眼神更加热切。
三人正站在廊下交谈,一个略带倨傲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这不是新科盛相的两位公子嘛?果然用功,连课间都不忘显摆学问,讨好寒门同窗?”
说话的是永昌伯爵府的梁晗,他穿着簇新的紫衫,身后跟着几个勋贵子弟,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和讥诮。他目光扫过顾廷烨身上的青衫,鄙夷之色更浓:“顾兄?呵,一个破落户,也值得盛相公子如此折节下交?莫不是想博个礼贤下士的好名声?”
此言一出,气氛瞬间凝滞。顾廷烨脸色微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怒意,却强自忍耐。周围一些勋贵子弟也投来看戏的目光。
长松眉头微蹙,正要开口。长栋却已抢先一步,小小的身影挺得笔直,清亮的眸子直视着梁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正气:
“梁世兄此言差矣!国子监乃朝廷育才重地,不论出身,唯才是举。顾兄学识渊博,见解独到,我等与之相交,乃学问切磋,志趣相投,何来‘显摆’、‘讨好’之说?至于‘折节下交’——” 长栋顿了顿,小脸上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锋芒,“《论语》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此乃圣人教诲!若论‘节’,梁世兄以门第论人,轻慢同窗,无视圣贤之道,恐怕才是真正的‘失节’!不知梁世兄对此,又有何高见?”
一席话,引经据典,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更字字如刀,直指梁晗话语中的傲慢无礼、不尊圣道!声音清越,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梁晗被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当众驳斥得哑口无言,尤其那句“失节”,更是戳中痛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如同猪肝。他指着长栋,手指哆嗦着:“你……你……”
“我什么?” 长栋毫不退缩,目光澄澈坦荡,“难道梁世兄认为,圣人教诲错了?还是认为,国子监这‘唯才是举’的规矩错了?”
“你……你强词夺理!” 梁晗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一句,在周围人或惊讶、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狼狈不堪,一甩袖子,带着他那群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廊下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低低的议论声和赞叹声。
“好!说得好!” 顾廷烨激动地拍了下长栋的肩膀,眼中满是感激和激赏,“长栋弟小小年纪,见识不凡,正气凛然!顾某佩服!”
“栋弟!” 长松也走上前,眼中带着赞许,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锋芒可露,然需知过刚易折,日后言辞当更委婉些。” 虽是提醒,语气中却难掩自豪。
长栋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少年人赧然的笑容:“大哥,我……我就是看不惯他欺负人,还瞧不起顾大哥的学问!”
这场小小的风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国子监传开。盛家幼子盛长栋,年仅十一,便以过人的才思、清晰的口才和一身凛然正气,驳得永昌伯世子哑口无言,维护了寒门同窗的尊严!其引经据典之精准,反应之迅捷,令人叹服。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明伦堂深处。周鸿儒老先生正与几位博士整理书卷,听到助教的低声回禀,他捻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
“哦?盛长栋……十一岁?” 老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引《论语》,斥其‘失节’?好,好一个‘择其善者而从之’!小小年纪,已有如此风骨见识……盛家一门,果真是芝兰玉树,后继有人。”
他沉吟片刻,对身旁一位负责监生课业的博士吩咐道:“将盛长松、盛长栋二人近期的课业、策论,尤其是经义解诂的部分,整理出来,明日一早送到我案头。”
“是,祭酒大人。” 博士恭敬应下,心中了然。看来,这位以学识渊博、眼光毒辣著称的国子监祭酒,对盛家这对年幼却已崭露头角的兄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国子监的天,或许将因这对“松栋双璧”的崛起,而掀起新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