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的号角尚未吹响，盛府内宅却因另一桩喜事而忙碌起来——盛家二姑娘，盛紘与王若弗的嫡长女，盛清兰，行将及笄。
清兰十四岁的生辰，虽比不得华兰及笄时的煊赫，却也是盛家女儿的大事。尤其如今盛琮位极人臣，盛家门楣日盛，这及笄礼的规格自然水涨船高。王若弗一扫平日因林噙霜母女带来的郁气，精神抖擞地操持起来。正院里人来人往，仆妇们捧着各色锦缎、首饰、香料穿梭不息，处处透着喜气。
及笄礼定在慈安堂正厅。盛老太太端坐主位，一身深褐色五福捧寿纹锦缎褙子，头戴赤金点翠抹额，面容慈和，眼神却依旧锐利。卫恕意作为当家主母，亦是盛家如今地位最高的女眷，身着品月色蹙金绣翟鸟纹礼服，头戴七翟珠冠，端坐于老太太身侧，气度雍容。盛紘与王若弗分坐两侧下首。
清兰今日是绝对的主角。她穿着一身新制的海棠红织金缠枝莲纹通袖长袄，下系同色系百褶马面裙，乌发绾成端庄的垂鬟分肖髻，发间簪着一支赤金点翠嵌红宝的鸾鸟步摇，并几朵小巧精致的绒花。十四岁的少女，身量初成，褪去了几分孩童的稚气，眉眼继承了王若弗的明丽，更添了几分盛家女儿特有的清朗大气。她垂首敛目，在赞者的唱礼声中，由卫恕意亲自为她簪上一支象征成年的赤金镶南珠海棠簪。
礼成。清兰抬起头，向长辈们郑重行礼。阳光透过高窗洒在她身上，海棠红的衣裙映着青春的脸庞，光华灼灼，引得观礼的宾客们纷纷赞叹。
“盛家真是好福气，女儿个个如花似玉！”
“瞧这二姑娘的气度，端庄又不失灵动，将来定是个有福的！”
“可不是，盛家门第如今这般显赫，二姑娘的亲事，怕是要挑花了眼呢！”
宾客的议论声虽低，却清晰地飘入站在角落观礼的林噙霜和墨兰耳中。墨兰看着厅中光彩照人的清兰，再看看自己身上虽新却远不及对方华贵的桃红色褙子，小脸绷得紧紧的，眼底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随即又被更浓烈的不甘淹没。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林噙霜的衣袖。
林噙霜感受到女儿的怨怼，心中冷笑。一个五品官的嫡次女，也值得这般夸耀？她捏了捏墨兰的手，递给她一个安抚又带着深意的眼神：别急，娘会让你比她们都强！
---
及笄礼的喧嚣尚未完全散去，一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盛京勋贵圈中传开——英国公府，竟向盛家二姑娘盛清兰递出了议亲的橄榄枝！对象正是英国公那位备受宠爱、在军中已有建树的老来幺子，张若昀！
这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
英国公府！那可是与镇国公府齐名的开国勋贵，世袭罔替，根基深厚！英国公张老将军，是当今官家倚重的军中柱石，其夫人更是先帝亲封的一品诰命，地位尊崇。而张若昀，虽非世子，却是英国公夫妇四十多岁才得的幼子，自幼备受宠爱，文武兼修，年纪轻轻已在京畿卫戍中担任要职，前程不可限量！这样的门第，这样的人家，竟看中了盛紘一个五品文官的嫡次女？
一时间，羡慕、嫉妒、难以置信的目光，纷纷投向盛府。
“盛家这是走了什么大运？华兰嫁了镇国公世子，清兰竟也要攀上英国公府？”
“啧啧，盛相爷的面子，当真是泼天的大！”
“话也不能这么说，盛家二姑娘我见过，模样性情都是一等一的，配张家四郎，也不算辱没。”
“哼，说到底，还不是沾了她大伯父的光？若没有盛相爷，盛紘一个五品官，英国公府能瞧得上？”
流言蜚语，纷至沓来。盛紘这几日在衙门里，明显感觉到同僚们态度微妙的变化，有真心道贺的，也有酸溜溜试探的。他心中滋味复杂，既为女儿能攀上如此高门而欣喜若狂，又隐隐有些不安——这泼天的富贵，当真是盛紘一房能稳稳接住的？会不会……太扎眼了？
这份不安，在回到府中，看到林噙霜那欲言又止、带着幽怨和试探的眼神时，达到了顶点。他第一次没有立刻去林栖阁，而是脚步沉重地走向了正院。
---
慈安堂东暖阁内，气氛却与外界的喧嚣截然不同。暖炉烧得旺旺的，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卫恕意与王若弗相对而坐，中间的小几上，摆着一份大红洒金的帖子——正是英国公府的议亲书。
王若弗脸上是压不住的喜色，却又带着几分患得患失的紧张：“郡主嫂嫂，您看……这英国公府，门第也太高了！昀哥儿又是那样的品貌前程……我们家清兰，会不会……高攀了？日后在婆家，会不会受委屈？” 她性子直爽，心里藏不住事，既为女儿高兴，又忍不住担忧。
卫恕意神色从容，端起青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声音温和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弟妹不必忧心。英国公府递帖议亲，看中的是清兰这个人，更是看中我们盛家的门风。清兰这孩子，我瞧着长大，性情爽利，心地纯善，不扭捏，不造作，行事有章法，虽不如华兰沉稳，却自有她的灵动大气。张四郎少年英武，性情爽朗，两人年纪相当，脾性相投，正是良配。”
她放下茶盏，目光落在议亲书上：“至于门第……盛紘是五品官不假，可盛家的门楣，如今是我家官人撑着。英国公府递帖，是给盛家面子，更是给官人面子。弟妹放心，这门亲事，只要我们点头，便是两姓之好，英国公夫人是明理之人，必会善待清兰。”
王若弗听了这番话，心头大石落下一半，感激道：“多谢嫂嫂！有您这番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只是……” 她又有些迟疑，“这议亲的流程，还有日后……少不得还要劳烦嫂嫂多费心提点。”
“这是自然。” 卫恕意含笑应下，“清兰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侄女。明日，我便递帖子去英国公府，约国公夫人过府一叙。你也让清兰准备着，届时大大方方见上一面便是。”
两人正说着话，暖阁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笑语和脚步声。珠帘掀开，清兰拉着如兰和明兰走了进来。清兰脸上还带着及笄礼后的红晕，眉眼间是少女特有的明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如兰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明兰则抱着她的福福，好奇地打量着大人们。
“母亲，大伯母！” 清兰上前行礼，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小几上那份显眼的议亲书，脸颊更红了。
王若弗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心头又是骄傲又是酸涩，强笑道：“快起来。你大伯母正夸你呢！”
卫恕意招手让清兰近前，拉过她的手，温声道：“清兰，英国公府递了帖子来。张四郎，你可见过？”
清兰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虾子，低着头，声如蚊蚋：“……年前英国公府老太君寿宴，远远见过一次。”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个在宾客间穿梭敬酒、身姿挺拔如松、笑容爽朗明亮的少年身影，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嗯。” 卫恕意了然一笑，“是个好孩子。这门亲事，你心里可愿意？”
清兰的头垂得更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半晌，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嗯”了一下。
暖阁内顿时响起王若弗释然的笑声和卫恕意温和的赞许。如兰凑到明兰耳边，小声嘀咕：“六妹妹，二姐姐要嫁人啦！听说那个张四哥哥，能拉开两石的弓呢！” 明兰似懂非懂，只抱着福福，看着二姐姐红红的脸，觉得很有趣。
而此刻，暖阁窗外，一个粉霞色的身影悄然隐在廊柱的阴影里。墨兰紧紧咬着下唇，听着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和关于“英国公府”、“张四郎”的只言片语，眼中翻滚着浓烈的嫉妒和不甘，几乎要将手中的帕子撕裂。
凭什么？凭什么华兰嫁了镇国公世子，清兰也能攀上英国公府？而她墨兰，明明比她们更漂亮、更聪明、更懂讨人喜欢，却只能困在这方寸之地，看着她们一个个飞上枝头？她想起母亲的话——“心不狠，站不稳”……看着暖阁内那其乐融融的景象，一个模糊却更加炽热的念头，在她心底疯狂滋长。她也要！她一定要嫁得比她们都好！永昌伯爵府？不！那不够！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更远、更高的方向……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