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府议亲的消息,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在盛府内外炸开,激起无数涟漪。羡慕、惊叹、嫉妒……种种目光交织。而在林栖阁那方被浓重甜香包裹的小天地里,这份震动则化作了林噙霜眼中熊熊燃烧的野火和不甘的毒焰。
“英国公府!张若昀!” 林噙霜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尖利的嘶哑,在紧闭的门窗内回荡。她一把挥落炕几上那只粉彩蝶恋花茶盏,精致的瓷器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地毯。“她清兰算什么东西!一个五品官的女儿,性子莽撞,半点闺秀风范也无!就凭她是嫡出?就凭她有个好大伯?竟能攀上那样的门第!”
墨兰蜷缩在旁边的锦杌上,小脸惨白,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她想起及笄礼上清兰那身华贵的海棠红衣裙,想起宾客们赞叹的目光,更想起暖阁里隐约传来的“英国公府”、“张四郎”的字眼,一股强烈的屈辱和愤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凭什么?凭什么好事都是她们的?
“娘……” 墨兰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却异常执拗,“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清兰姐姐能嫁英国公府,我……我也要嫁得比她好!比她风光!”
林噙霜猛地转过身,几步冲到墨兰面前,双手紧紧抓住女儿瘦弱的肩膀,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蛊惑:“对!我的墨儿!你当然要嫁得比她好!比她风光百倍!你模样比她好,性情比她柔顺,琴棋书画哪样不比她强百倍?你只是输在……输在一个‘庶’字上!” 她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可这‘庶’字,并非不能逾越的天堑!只要你能抓住一个男人的心,一个足够显赫、足够有分量的男人的心!让他死心塌地地要你,非你不娶!到时候,什么嫡庶尊卑,都是狗屁!”
墨兰被母亲眼中燃烧的火焰和话语中的狠厉惊得心头发颤,却又被那描绘的“风光百倍”的前景深深吸引,小脸上交织着恐惧与渴望:“那……那女儿该怎么做?抓住谁的心?”
林噙霜眼中精光一闪,凑到墨兰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永昌伯爵府,梁晗!”
墨兰一怔,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国子监门口,那个被长栋弟弟驳斥得面红耳赤、狼狈不堪的骄纵身影。她下意识地蹙眉:“他?梁晗?他……他被长栋弟弟……”
“蠢!” 林噙霜恨铁不成钢地点了一下墨兰的额头,“那算什么?小孩子口角罢了!重要的是他的身份!永昌伯爵府的嫡子!虽然排行第六,但永昌伯夫人最是宠爱这个幼子!只要你能拿下梁晗,让他对你死心塌地,永昌伯夫人再不满,为了儿子,也得捏着鼻子认了!伯爵府的门第,虽比不得英国公府那般煊赫,但也足够压过清兰一头!” 她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而且,梁晗那小子,被宠坏了,心思浅,最好拿捏!比起那些心思深沉的勋贵子弟,他才是你的机会!”
墨兰的心砰砰直跳。母亲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那扇名为“野心”和“捷径”的大门。压过清兰,甚至压过华兰、明兰……成为这府里嫁得最好的姑娘!这个念头如同魔咒,瞬间压过了她对梁晗那点本能的嫌弃。
“可是……娘,女儿怎么才能……才能接近他?让他喜欢我?” 墨兰的声音带着急切和迷茫。
林噙霜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阴冷笑容:“机会,马上就有了!三日后,永昌伯爵府在城西马球场设宴,遍邀京中勋贵子弟和闺秀,名为赏秋,实则是让各家相看。你父亲那里,娘自有办法让他带你去!”
她拉着墨兰的手,走到妆镜前,指着镜中那张虽然稚嫩却已显露出清丽姿容的小脸,声音带着蛊惑:“瞧瞧,我的墨儿多美!这张脸,就是你最大的本钱!记住,到了马球会上,收起你那些小性子和不甘心!要温婉,要柔弱,要善解人意!男人,尤其是梁晗那种被捧着长大的纨绔,最吃这一套!”
她眼中闪烁着毒计的光芒,细细教导:“看见梁晗,别急着往上凑!要‘偶遇’!要让他‘惊艳’!他若打球,你就远远地看着,露出崇拜又担忧的眼神;他若休息,你就‘恰好’路过,递上一方带着清雅香气、绣着你名字的帕子,声音要柔,眼神要怯,最好带点欲语还休……若是能寻个机会,比如他马惊了,或者不小心摔了(当然,要摔得恰到好处,不能真伤着),你就第一个冲上去,眼泪汪汪地关切……记住,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要哭得梨花带雨,让他心疼,让他怜惜!”
林噙霜的话语,如同最阴毒的养料,浇灌着墨兰心中那颗扭曲的种子。墨兰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渐渐变了。那里面属于孩童的天真和困惑被一种早熟的、带着强烈目的性的算计所取代。她用力点了点头,小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执拗的决心:“娘,我懂了!我一定会让梁晗……喜欢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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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城西永昌伯爵府马球场。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广阔的草场上,骏马嘶鸣,彩旗招展。身着各色骑装的少年郎们策马扬鞭,追逐着小小的马球,引来围观人群阵阵喝彩。场边彩棚林立,珠翠环绕的贵妇贵女们或坐或立,言笑晏晏,目光却不时瞟向场中,打量着那些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盛紘果然带着墨兰来了。墨兰今日打扮得格外用心。她穿着一身新做的、娇嫩欲滴的樱草色绣折枝玉兰软烟罗褙子,下系月白色百褶裙,梳着精致的垂鬟分肖髻,发间簪着赤金点翠小珠花并一朵新鲜的粉色木芙蓉,通身透着少女的娇柔与清丽。她跟在盛紘身后,低眉顺眼,努力做出温婉娴静的模样,眼神却如同钩子般,在喧闹的人群中飞快地搜寻着那个目标。
很快,她就在场边一处视野极佳、被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簇拥着的彩棚里,看到了梁晗的身影。他穿着一身宝蓝色云锦骑装,腰束玉带,正斜倚在铺着锦褥的圈椅里,一边吃着丫鬟剥好的葡萄,一边对场上的赛事指指点点,神情倨傲,依旧是那副被宠坏的纨绔模样。
墨兰的心跳骤然加速,手心微微出汗。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中飞快回想着母亲的教导。
机会很快来了。
上半场结束,梁晗大概是坐得烦了,起身带着小厮走出彩棚,想到旁边树荫下透透气。墨兰看准时机,对着盛紘柔声道:“父亲,女儿坐得有些闷,想去那边树下走走。”
盛紘正与一位同僚寒暄,随意点了点头:“去吧,别走远。”
墨兰心中暗喜,立刻带着自己的小丫鬟,装作赏玩秋菊的模样,脚步轻缓,却精准地朝着梁晗将要经过的那条小径走去。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方素白丝帕,帕子一角用浅粉色的丝线绣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墨兰,针脚细密,香气幽微——这是她昨夜在母亲监督下,熬到半夜才绣好的“道具”。
就在梁晗即将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墨兰“哎呀”轻呼一声,仿佛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微微一个趔趄,手中的丝帕如同被风吹落的玉兰花瓣,飘飘悠悠,正正落在了梁晗脚前一步之遥的地方。
梁晗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低头看去。
墨兰立刻蹲下身,伸出纤纤玉指(她努力模仿着母亲教导的姿势)去捡那帕子。她微微仰起脸,恰到好处地让梁晗看到她精心修饰过的侧脸——长睫微垂,鼻梁秀挺,樱唇轻抿,带着一丝受惊后的楚楚可怜。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樱草色的衣衫衬得她肌肤胜雪,鬓边的木芙蓉轻轻颤动。
“这位公子……对不住,惊扰了。” 她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如同初春拂过柳梢的风。
梁晗的目光落在墨兰脸上,又扫过她手中那方绣着墨兰花的素帕,再看到她这副我见犹怜的姿态,原本不耐烦的神色瞬间凝滞了。他见过不少美人,但眼前这个……年纪虽小,却有种特别的、含苞待放的清丽,尤其是那低眉顺眼、欲语还休的劲儿,挠得他心头发痒。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看得眼睛发直。
“无妨。” 梁晗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世家公子的风度,目光却黏在墨兰脸上,“姑娘是……?”
墨兰心中狂跳,脸上却飞起两朵恰到好处的红云,更添娇羞。她微微福身,声音细若蚊蚋:“小女……盛家墨兰。家父是工部郎中盛紘。” 她刻意点出了“盛家”和父亲的官职,既表明身份,又暗示自己并非无名之辈。
“盛家?” 梁晗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想起了国子监门口那个让他颜面尽失的盛长栋,脸色顿时有些微妙。但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与那个伶牙俐齿的小子,实在判若云泥。他压下心头那点不快,目光在墨兰清丽的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在她手中那方绣着墨兰的帕子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原来是盛四姑娘。好名字,人如其名,清雅如兰。”
他弯腰,竟亲自将地上那方丝帕捡了起来,递到墨兰面前,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姑娘的帕子。”
墨兰心中狂喜,面上却更显羞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帕子,指尖“不经意”地轻轻拂过梁晗的手背,如同羽毛轻搔。她飞快地抬眼看了梁晗一眼,那眼神带着感激、羞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崇拜,随即又像受惊的小鹿般垂下眼帘,声音轻颤:“多谢……梁公子。” 她竟一口叫出了梁晗的姓氏!
梁晗被她那眼神撩拨得心神一荡,尤其是那声娇怯怯的“梁公子”,更是让他通体舒泰,方才因盛家而起的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他哈哈一笑,心情大好:“四姑娘不必多礼。这马球场上尘土大,姑娘小心些。”
“嗯。” 墨兰低低应了一声,攥着那方“立功”的丝帕,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对着梁晗再次福了福身,这才带着丫鬟,迈着细碎的、看似慌乱实则控制得极好的步子,匆匆“逃离”了现场。那樱草色的纤细背影,在梁晗眼中,如同一株摇曳生姿的嫩柳,留下了无限遐想。
梁晗站在原地,摩挲着方才被墨兰指尖拂过的手背,回味着那惊鸿一瞥的娇羞和崇拜的眼神,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他对着身边看呆了的跟班扬了扬下巴:“盛家……有意思。这盛四姑娘,比她那两个哥哥弟弟,有趣多了!”
而此刻,在不远处另一处彩棚的角落,将刚才那“丝帕偶遇”一幕尽收眼底的林噙霜,脸上终于露出了志得意满的、如同毒蜘蛛般的阴冷笑容。第一步,成了!她看着女儿那“完美”的表演,看着梁晗眼中毫不掩饰的兴趣,仿佛已经看到了墨兰披上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嫁入伯爵府的那一天!她仿佛已经看到王若弗、卫恕意,乃至整个盛家嫡房那震惊、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脸色!
马球场上的喧闹依旧,骏马奔腾,球杆挥舞。然而,在这片金秋的阳光下,一场精心编织的、以青春和婚姻为赌注的攀附大戏,已然悄然拉开了序幕。那方飘落的绣帕,如同投入命运长河的第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将把许多人卷入不可测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