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暖阳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盛相府正堂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新沏贡茶的清雅香气,以及一种不同寻常的肃穆与期待。盛琮端坐主位,身着深紫色常服,面容沉静,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卫恕意,如今的平乐郡主,坐在他身侧,一身端庄的宝蓝色宫装,发髻间一支赤金点翠凤钗熠熠生辉,更衬得她气度高华。她唇角含笑,目光温柔地落在堂下亭亭玉立的少女身上。
堂下,盛明兰垂首肃立。她已满十三岁,褪去了孩童的稚气,身量抽高,如一株初绽的玉兰,清雅秀美。今日她穿着一身新制的鹅黄底缠枝莲纹云锦宫装,这是按县主品级特制的常服,既显身份,又不失少女的娇妍。乌黑如墨的发绾成精致的双鬟望仙髻,只簪了两支小巧的珍珠步摇,行动间珠光微漾,更添灵动。她仪态端庄,背脊挺直,双手交叠于身前,低垂的眼睫掩盖了内心的些许波澜,只余下合乎礼仪的恭谨与沉静。
在她身旁,还站着几位同样年纪相仿、出身高贵的少女,皆是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初步圈定的伴读人选。有齐国公府的嫡女(平宁郡主所出),申阁老的嫡长孙女申和珍,英国公的幼女张桂芬也在其列。然而,当盛明兰踏入正堂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被她吸引。那是一种无需刻意彰显,便自然流露的从容气度,是盛家精心教养与自身灵慧的完美结合。
“宣旨——” 内侍尖细而清晰的声音打破了堂中的寂静。
一名身着东宫内侍总管服饰的中年宦官,神情庄重地展开一卷明黄绢帛,朗声宣读:
“太子殿下谕:咨尔盛氏明嘉县主,秉性柔嘉,仪范端淑,慧质天成,勤敏好学。仰承皇后懿旨,着即选为东宫伴读,随侍讲筵,以资启迪。望尔克勤克慎,辅佐储君,不负天恩。钦此!”
“臣女明兰,叩谢太子殿下恩典!定当谨遵谕旨,克勤克慎,不负天恩!” 明兰声音清越,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却又无比沉稳。她行至堂中,依足宫规,行三跪九叩大礼,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至极。
卫恕意眼中瞬间盈满欣慰与骄傲的泪光,盛琮虽面色不变,但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显露出内心的激动。平宁郡主(代表齐府而来)神色复杂,看了一眼身边气质温婉、才名在外的申和珍,又望向从容接旨的明兰,心中暗暗叹息。申和珍本人则维持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平静,只在无人察觉时,指尖轻轻捻了下袖口。张桂芬则毫不掩饰地为好友高兴,嘴角高高扬起。
内侍总管将谕旨恭敬地交到明兰手中,又笑着对盛琮夫妇道:“恭喜盛相,恭喜平乐郡主。太子殿下特意吩咐,三日后便是吉日,请明嘉县主入东宫讲学。殿下还说,”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亲近的笑意,“县主不必拘束,还如从前在御花园一般便好。”
此言一出,更是坐实了太子赵昕对明兰的格外亲近与信任。那句“还如从前在御花园一般”,瞬间勾起了众人对这对青梅竹马幼时初遇的回忆,也昭示着这份情谊在太子心中的分量。
***
三日后,东宫。
明兰乘坐着悬挂明嘉县主徽记的翠盖珠缨马车,在盛府护卫和东宫派来的仪仗引导下,缓缓驶入宏伟的宫门。穿过重重宫阙,最终停在东宫正殿侧翼的一处精致院落——专为太子伴读准备的“清晖阁”。
早有宫女内侍垂手恭候。为首的女官年约三十,气质沉稳干练,上前行礼:“奴婢清荷,奉太子殿下之命,在此迎候明嘉县主。日后县主在东宫的一应起居、讲学事宜,皆由奴婢等侍奉。”
明兰微微颔首,仪态无可挑剔:“有劳清荷姑姑。” 她目光沉静地扫过庭院,飞檐斗拱,花木扶疏,环境清幽雅致,却又处处透着皇家的规制与气派。
稍作安顿,便有内侍前来引路:“县主,太子殿下已在‘文华轩’等候,请县主移步讲学。”
文华轩是东宫的书斋,陈设古朴大气,满室书香。太子赵昕,已不再是当年御花园里追逐小龙驹的顽童,年近十四的他,身量拔高,身着杏黄色四爪蟒袍,头戴金冠,端坐于书案之后,眉宇间已隐隐有了储君的威仪与沉稳。只是当看到门口出现那抹熟悉的鹅黄色身影时,他眼中瞬间亮起的光彩,驱散了那份刻意端着的成熟,流露出属于少年人的真挚欣喜。
“明嘉来了。”赵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挥手免了她的全礼,“坐吧。今日先由王太傅讲《左传》。”
明兰依言在太子下首的锦墩上落座,姿态恭谨而不卑怯。太傅很快开始授课,讲解春秋微言大义。赵昕听得专注,时而提问,见解已颇为不凡。明兰亦是凝神静听,偶尔在赵昕目光扫来时,以眼神或极细微的动作表示理解或赞同,两人间那份自小培养的默契在严肃的讲学中无声流淌。
课毕,太傅告退。轩内只余下太子与明兰,以及侍立在远处的宫人。
赵昕紧绷的肩线明显放松下来,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抽出新芽的垂柳,忽然转头对明兰笑道:“还记得小时候在御花园,你帮我追回那匹小马驹,结果我们俩都摔进了花丛里吗?”
明兰想起旧事,也忍不住莞尔,颊边泛起浅浅梨涡:“殿下那时还说,那马儿比御马监最烈的马驹还难驯。”
“是啊,”赵昕眼中笑意更浓,带着怀念,“那时你才那么小一点,”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却敢去拦惊马,胆子大得很。如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促狭,“胆子应该更大了吧?以后在宫里,若有人给你委屈受,记得告诉我。”
这话语看似玩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之意。明兰心中一暖,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恭谨,微微垂首:“殿下说笑了。能伴殿下读书,是臣女的福分,自当谨言慎行,克己复礼。”
“在我面前,不必总这般拘着礼。”赵昕走近几步,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雕花紫檀木小盒,递给她,“喏,给你的。上回你说喜欢那个‘金玉满堂’的墨锭样子,内府新制的,比那个更好些。”
明兰有些意外,双手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锭造型别致、闪着暗金色泽的御墨,墨香清雅。“谢殿下赏赐。”她真心实意地道谢。
“不是什么赏赐,”赵昕摆摆手,看着她低垂的睫毛,语气温和,“是……嗯,算是谢你以后要陪我一起听这些枯燥的课业了。走吧,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坐得腿都麻了。”他率先向外走去,步履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明兰捧着那盒意义非凡的墨锭,看着少年太子挺拔的背影,唇边那抹笑意终于真切地漾开。初入宫廷的几分忐忑,在少年清朗的话语和熟悉的相处中悄然散去。青梅竹马的情谊,在深宫高墙之内,在储君与臣女的身份之下,悄然滋长,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羁绊。东宫的岁月,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