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庄严肃穆,落针可闻。
殿试,科举之路的终极殿堂,亦是天下士子梦寐以求的龙门。高高的蟠龙金柱撑起恢弘的穹顶,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御座之上,仁宗皇帝赵祯身着明黄龙袍,虽已显老态,但目光依旧清明睿智,带着洞悉世情的平和与威严。左右侍立着内阁重臣,其中宰相盛琮身着一品仙鹤紫袍,位列文臣之首,面容沉静如水,不见丝毫波澜,唯有笼在袖中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殿中央,三百贡士身着崭新的青色贡士服,垂手侍立,鸦雀无声。他们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的佼佼者,此刻却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决定命运的考题。殿内弥漫着墨香、檀香,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压力。
在这群青衿之中,一身形挺拔、面容尚带少年清俊之气的少年格外引人注目。他便是年仅十五岁的盛长松。会试魁首的光环并未让他有丝毫骄矜,反而使他更加沉静内敛。他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盖了眼底深处翻涌的思绪。他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御座旁那道看似平静的目光——那是父亲盛琮的目光。没有鼓励,没有暗示,只有如山岳般沉甸甸的期许,以及那夜书房中“六元之路非坦途”的严厉训诫,如同烙印般刻在心上。他想起父亲撕毁他文章时那冰冷的眼神,想起那句“过刚易折,需学会藏锋”。此刻,他便是那柄即将出鞘的剑,既要锋芒毕露,斩获魁首,又需藏锋敛锐,不露骄狂。
“开——题——!”内侍总管尖细悠长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御前太监手捧黄绫卷轴,高声宣读殿试策论题目:“问:《河渠疏》与《盐铁论》,孰为国计民生之要?今大河屡决,漕运维艰,盐法积弊,民困商疲,当何以解之?尔等畅所欲言,务求实策!”
题目一出,殿中响起一片极轻微的吸气声。此题既考经史功底(《河渠疏》乃前朝名臣治水方略,《盐铁论》则是汉代盐铁政策大辩论的结晶),更直指当下最紧迫的国计民生难题——水患漕运与盐政积弊!它不仅要求考生引经据典,更要求有切实可行的对策,难度极大!
长松心中却猛地一震!这题目…竟与父亲三日前在书房看似不经意间与他谈论的时事焦点,以及父亲对《盐铁论》中“轻重之术”的剖析,隐隐相合!父亲那日并未明言押题,只是循循善诱,引导他思考国家财政、水利与民生的深层联系。此刻想来,那看似随意的“闲谈”,竟是父亲用数十年宰辅经验为他点亮的明灯!一股暖流夹杂着更深的压力瞬间涌遍全身。父亲用心良苦至此!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父亲给了方向,但答卷还需他自己来写!他闭上眼,脑海中飞速运转。摒弃了华丽辞藻堆砌的冲动,父亲撕纸的“嗤啦”声犹在耳边。他要的是实!是稳!是切中要害!
提笔蘸墨,狼毫在宣纸上落下第一行字,沉稳有力:
“臣对:国之大计,首在安民;安民之要,莫先足食与弭患。《河渠疏》固水利之圭臬,《盐铁论》实财赋之渊薮,然二者非冰炭不容,实乃车之双轮,鸟之两翼,不可偏废……”
他开篇便点明核心:水利防灾与盐铁财政,都是国家命脉,相辅相成。既回应了题目要求的比较,又跳出了非此即彼的窠臼,立意高远且务实。
接着,他笔锋直指当下河患:“大河之决,非天灾,实人祸也。泥沙淤积,堤防失修,吏治不饬,蠹役丛生,乃其本源。当效前贤‘束水攻沙’之法,分段设闸,以水刷沙;更须严考河道官吏,清蠹役,核钱粮,使一分一厘皆用于河工,则河患可弭,漕运自通……” 对策具体,不仅提到技术(束水攻沙),更直指吏治腐败这一根本,切中时弊,显示出超越年龄的政治洞察力。
论及盐政,他写道:“盐法之弊,积重难返。官盐价昂质劣,私盐横行,官商勾结,小民困苦。当效《盐铁论》‘轻重’之策,非必官营专卖,可于紧要处设官督商办,引入商贾之力,畅通运销;更须严查私盐,尤重惩其背后倚仗权势之巨蠹!减课税,轻徭役,使盐价平而商贩活,则民困可纾,国课亦足……” 这里他大胆提出了“官督商办”的思路,既非完全复古的官营,又非放任自流的私营,寻求中间改良之道,同时强调打击权贵背景的私盐保护伞,点出盐政腐败的核心。
最后,他升华主题:“故河渠之疏浚,关乎生民之性命;盐铁之通利,系乎国家之命脉。二者并行不悖,相得益彰。为政之道,当以民为本,以实心行实政,除积弊,立新规,则河清海晏,仓廪充实,盛世可期!” 结尾铿锵有力,回归“民本”与“实政”,呼应开篇,格局宏大。
殿内一片寂静,只闻笔走龙蛇的沙沙声。长松全神贯注,心无旁骛。汗水浸湿了内衫,一滴沿着额角滑落,滴在青玉砖上,绽开一朵小小的水花,他却浑然不觉。
日影西移。
当最后一笔落下,长松轻轻搁笔,才发现手臂已微微酸麻。他再次垂首静立,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阅卷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仁宗皇帝亲自翻阅着被内阁初步拟定排名的前十份卷子。当他看到署名“盛长松”的答卷时,目光骤然专注起来。字迹端正清峻,力透纸背,内容更是条理清晰,见解深刻,对策务实且极具操作性,尤其那“束水攻沙”与“官督商办”之策,切中肯綮,发人深省。更难得的是,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沉稳刚正之气,锋芒内蕴,不卑不亢,毫无少年得志的轻狂。
仁宗眼中露出激赏之色,抬眼望向御阶下如青松般挺立的盛长松,又瞥了一眼旁边看似平静、实则脊背挺得笔直的盛琮,心中已然有数。他提笔,在盛长松的名字旁,郑重地画下了一个朱红的圈。
唱名大典,万众瞩目。
传胪官立于丹陛之上,气运丹田,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皇城:
“一甲第一名——盛长松!*”
“一甲第二名——XXX!”
“一甲第三名——XXX!”
当“盛长松”三个字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紫宸殿上空,并迅速传遍宫门之外时,整个盛家等候区域瞬间沸腾了!
“中了!大少爷中了!状元!是状元啊!”盛家的仆役激动得语无伦次,狂奔报喜。
“松儿!我的松儿!”卫恕意在女眷之中,激动得热泪盈眶,紧紧攥住了身旁盛老太太的手。
盛老太太亦是老泪纵横,连声道:“好!好!祖宗保佑!盛家之幸!”
盛琮依旧站在御阶之上,位列百官之首。当听到儿子名字被第一个唱出时,他那张在朝堂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挺直的脊背似乎有瞬间的松弛,随即又绷得更紧。只有站在他近旁的心腹大臣,或许能捕捉到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水光,以及袖袍下因极度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十五年含辛茹苦的栽培,无数个深夜书房的严厉教导,那撕毁文章的决绝……所有的付出,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最辉煌的回报!**三元及第!** 他的长子,盛长松,以十五岁之龄,创造了本朝科举史上最耀眼的神话!盛家“六元及第”的宏愿,已完成了至关重要的一半!盛琮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只是那眼底深处,燃烧着无比炽热的骄傲与欣慰。
盛长松本人,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心脏仿佛被重锤击中,随即又被巨大的喜悦填满。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按照礼仪,出列,整理衣冠,在无数道或羡慕、或惊叹、或审视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沉稳地踏上御阶,向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中心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实。
行至御前,他撩袍跪倒,行三跪九叩大礼,声音清朗而沉稳,响彻大殿:
“臣,新科状元盛长松,叩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仁宗皇帝看着阶下这位年少却已气度非凡的新科状元,龙颜大悦:“盛卿平身!少年英才,三元及第,实乃国朝祥瑞!望尔日后谨记为臣之道,忠君体国,勤勉任事,不负朕望,不负你父盛相栽培之恩!”
“**臣谨遵圣训!必当竭忠尽智,为君分忧,为民请命!**”盛长松再次叩首,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更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担当。
殿外,金榜高悬,“盛长松”三个鎏金大字,高居榜首,在春日艳阳下,熠熠生辉,宣告着一个属于盛家的传奇时代,正拉开它最辉煌的序幕。盛家“六元双辉”的宏图,已然点亮了第一颗,也是最耀眼夺目的一颗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