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李寿乾啃着冷硬的麦饼,偷瞄坐在对面的苏林。她正用一根细针挑着碗里的鱼刺,动作慢条斯理,丝毫看不出下午劈开青石板时的凌厉。院心那道裂开的青石板还敞着蛛网似的纹路,像道沉默的佐证,提醒他白日里所见并非幻觉。
“从明天开始,卯时起床。”苏林忽然开口,把挑净刺的鱼肉拨到他碗里,“去村头的溪涧边站桩,那里的水脉活,比院里养气。”
李寿乾赶紧把鱼肉扒进嘴里,囫囵着点头。他知道卯时是什么时辰,天还没亮透,溪涧边的露水能打湿裤脚。可他没敢问为什么非要去那里,只想着今晚得早睡,别误了时辰。
夜里他躺在柴房的稻草堆上,听着隔壁苏林屋里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他又想起了苏林出拳时的样子。
鸡叫头遍时,李寿乾便已经揣着两个麦饼站在溪涧边了。晨雾像棉花似的裹着身子,脚下的鹅卵石滑溜溜的,沾着冰凉的露水。他找了块平坦的石头站定,依着苏林教的法子摆出立桩的姿势,没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苏林穿着件灰布斗篷,手里拎着个小陶罐,见他站得还算规矩,便把陶罐放在石头上:“这里的水流过山根,底下藏着真龙的老龙脊,你站在这里,得试着听水声里的劲儿。”
李寿乾凝神细听,溪涧水流撞在石头上,哗啦啦响得热闹,实在听不出什么“劲儿”。他正想开口问,苏林已经解下斗篷,走到水边弯腰掬了捧水,猛地朝他泼过来。
冷水兜头浇下,李寿乾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立桩的姿势顿时散了。他刚要抬手抹脸,就被苏林一脚踹在膝弯:“站稳了!这点凉都受不住,还想学拳?”
他狼狈地重新站好,湿透的短褂贴在身上,风一吹,冻得骨头缝里都冒凉气。可奇怪的是,刚才被冷水一激,脑子里的混沌反倒散了些,双腿的酸麻似乎也清晰了几分。
“记住这种感觉,”苏林走到他面前“痛也好,冷也好,都别躲。练拳不是要你变成块没知觉的石头,是要让你把这些滋味嚼碎了,咽进骨头里。”她忽然抬手,食指中指并拢,快如闪电般点在他胸口。
李寿乾只觉一股热流顺着胸口往下钻,像是吞了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差点跳起来。
“他的灵脉…碎了!”苏林大为震惊,他可以感受到,李寿乾灵脉尽毁,尽管已经被高人锁住丹田,但这也意味着李寿乾注定无法踏入修仙门槛,因此,就算教他仙家拳法,也注定只能强身健体。
“这叫‘通窍’,”苏林收回手,指尖还带着点水汽,“你身子骨底子太差,得先把这些堵住的地方捅开,不然练再多也是白搭。”
接下来的日子,李寿乾白日里他照旧去山上砍柴、挑水、送信,晚上就在院里站桩,天不亮就去溪涧边等着苏林。她教的东西越来越怪,有时让他盯着水里的游鱼看半个时辰,说要学鱼摆尾时的活泛;有时让他搬着石头在院里走直线,一步踏出必须踩在先前划好的圈里,稍有偏差就用树枝抽他的脚踝。
镇上有人见李寿乾天天在溪涧边傻站着,都笑他被那来历不明的姑娘迷了心窍。李寿乾从不理会,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体每天都在变。以前挑着两桶水走半里路就喘,现在能一口气跑到山顶;以前被人推搡两下就站不稳,现在苏林用树枝抽他,他膝盖能纹丝不动。
更重要的是,他渐渐能摸到苏林说的那股“劲儿”了,尽管每次要摸到时,丹田处都会传来一阵痛觉打断他。
这天傍晚,苏林让他试着出拳。
李寿乾站在院心的青石板上,想起她演示时的样子,深吸一口气,依着记忆里的轨迹慢慢推出右拳。拳头刚出到一半,就被苏林用树枝架住:“胳膊别硬邦邦的,要像晒软的藤条,能弯,更能弹。”
她手把手地帮他调整姿势,指尖触到他胳膊上的肌肉时微微皱眉:“太僵了,放松点,想象你手里攥着团棉花,既要攥住,又不能把棉花攥死。”
李寿乾反复试了几十次,胳膊酸得快要抬不起来,总算让苏林点了点头:“再试一次,这次用点力。”
他盯着前方的老槐树,深吸一口气,脚下猛地一踩,感觉一股劲儿从脚底顺着腿骨往上爬,经过腰腹,最后聚在拳头上。他学着苏林的样子——没有预想中的风声,只有拳头过处,地上的几片落叶轻轻颤了颤。
“还差得远。”苏林收回树枝,语气却没往常那么严厉,“但总算不是瞎使劲了。”
练拳不光要学会打出去,更要学会收回来。”
她忽然转身,一拳打在老槐树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拳头落在树干上,像是一片叶子轻轻贴上。可李寿乾看得清楚,树疤周围的树皮突然泛起圈圈涟漪,像是投入石子的水面。更奇怪的是,他站在丈许外,竟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震动从脚底传来,顺着腿骨往上爬,跟自己站桩时的那股酸麻隐隐呼应。
“这拳叫‘藏锋’,”苏林收回拳头,树干上没留下半点痕迹,“刚才你出拳,劲儿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多少。得学会把打出去的劲儿留三成在骨缝里,就像箭在弦上,能发,更能收。”
李寿乾望着那棵老槐树,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走到青石板旁,学着苏林的样子慢慢抬起拳头,这次没有刻意去想怎么用力,反倒想起了溪涧里的游鱼,想起了老槐树的根,想起了站桩时骨头缝里那股绵韧的酸麻。
拳头推出时,他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拨动了。院角那只新箍的木桶晃了晃,桶里的水面泛起细密的波纹。
他猛地回头,看见苏林正站在门口,嘴角似乎噙着点笑意,见他看来,又立刻板起脸:“瞎乐什么?这才刚摸到门,离能看的地步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李寿乾赶紧收回目光,心里却像揣了团暖烘烘的炭火。他知道自己这一拳跟苏林比起来,就像萤火比皓月,可那水面的波纹骗不了人,他真的打出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夜色慢慢漫进院子,苏林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屋,走到门口又停下:“明天起,加半个时辰的劈柴。”
“劈柴?”李寿乾愣了愣。
“嗯,”苏林头也不回,“用斧头把院角那堆硬柴劈成寸许长的小块,不许用蛮力,得用你今天打拳的那股劲儿。什么时候能一刀劈下去,柴块大小不差分毫,再说下一步。”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李寿乾站在院心,望着天上慢慢爬出来的月亮,突然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他走到院角拿起斧头,看着那堆黑漆漆的硬柴,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了胳膊。
他知道这条路还长,苏林说的“藏锋”“撼山”,他现在连皮毛都没摸到。可他不怕,他有的是时间和力气,他会一点一点地把那些拳意,揉进自己的骨头缝里。
斧头扬起,在月光下划出道明亮的弧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