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柴的日子一晃就是半月。
如今,李寿乾每一刀落下都能让硬柴裂成规整的小块,掌心磨出的茧子厚得能当砂纸用。他渐渐摸到了苏林说的那股“劲儿”,斧头劈入木头时,不再是硬碰硬的蛮干,而是顺着木纹的走向轻轻一旋,柴块便像听话的孩子般分开,连带着手腕都省了不少力气。
这天清晨,他刚把最后一堆柴劈完,就见苏林抱着个木盆从屋里出来,盆里装着几件浆洗得发白的衣裳。她把木盆往溪涧边的石头上一放,回头看了眼满头大汗的李寿乾:“今天不站桩了,跟我去小镇后山。”
李寿乾心里一动,赶紧放下斧头跟上去。后山他常去砍柴,熟得不能再熟,可跟着苏林走的路却偏得很,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越往上走,树木越发茂密,阳光都被挡在枝叶外,只能漏下些零碎的光斑。
“停。”苏林突然在一片竹林前站定。
这片竹林李寿乾从没来过,竹子长得比镇上的旗杆还高,颜色也与之前见过的不一样,颜色青黑,竹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地上铺着厚厚的竹荫,踩上去软绵绵的。苏林指着其中一棵最粗的毛竹:“你试着用拳头打它。”
李寿乾有些犹豫。这竹子看着就结实,表皮泛着黑色,他以前用斧头劈都得费些力气,用拳头……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关节处还带着新添的伤痕,硬着头皮走到竹子前,依着“藏锋”的法子慢慢出拳。
拳头落在竹身上,只发出“噗”的一声闷响,竹子晃了晃,竹叶簌簌落下几片,他的指骨却震得生疼。
苏林没说话,走到他身边,抬手对着另一棵竹子轻轻一拳。那拳速看着不快,落在竹身上时也没什么动静,可片刻之后,那棵竹子竟从中间裂开道细缝,自上而下,整整齐齐,像是被无形的刀切开一般。
李寿乾看得眼睛都直了。
一是由于对苏林拳法的深深惊叹,二则是因为方才明明折断的竹子,竟在片刻之后不可思议地重新生长起来。
“这片竹林坐落在小镇阵法的龙尾之处,若非圣人挥刃斩断,它绝不会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消亡。不用惊讶,这便是它存在的宿命,也是阵法赋予它的不朽之力。”苏林道“好好练你的拳。”
“知道为什么你的拳打不裂竹子吗?”苏林收回手,指尖拂过竹身的裂缝,“不是力气不够,是你心里把它当竹子了。”
李寿乾没听懂:“它本来就是竹子啊。”
“在练拳人眼里,万物无别。”苏林转身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他看不懂的东西,“你把它当竹子,就会想着它硬,想着它韧,出拳时心里先怯了三分。你得把它当成块烂泥,当成团棉花,当成你能一拳打碎的东西,可手上的劲儿又得像对待瓷器那样小心。”她忽然话锋一转,“去,把那棵竹子拔起来。”
李寿乾吓了一跳:“这竹子……这么粗,还有阵法,怎么拔得动?”
苏林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李寿乾咬了咬牙,走到那棵被苏林打裂的竹子前,双手抱住竹身使劲往上拔。竹子纹丝不动,根系在泥土里扎得极深,他使出浑身力气,脸憋得通红,脚下的泥土都被蹬出个坑,竹子依旧稳稳地立在那里。
“用你劈柴的劲儿。”苏林在一旁淡淡道“别担心会毁了阵法,以你的本事,还没到那境界。就算真撬动了什么,也无关痛痒,掀不起大浪。”
李寿乾点了点头,喘着粗气,想起劈柴时顺着木纹用力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蛮干,而是将力气沉到脚底,顺着竹身的弧度轻轻一拧。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棵竹子竟微微晃动了一下,根部的泥土簌簌往下掉。
他心里一喜,依着这法子反复拧动,像是在跟竹子比谁更有韧性。半个时辰后,随着“咔嚓”一声轻响,竹子终于被他连根拔起,带起一大块泥土。李寿乾瘫坐在地上,看着手里的竹子,手心被磨出了血泡,可心里却像喝了蜜似的甜。
苏林走过来,踢了踢地上的竹根:“这竹子长了十年,根在土里盘得比你想象的深。你刚才不是在拔它,是在拆它的根,一点点把它跟土地的联系拆开。练拳也是这样,要学会拆对方的劲儿,而不是硬接。”
“你看,那竹子是不是又长起来了。”苏林似笑非笑。
李寿乾挠了挠头:“真是神奇!根都被拔了,居然还能长”
“拔出来的竹子带回家,这可是做装备的好材料呢,看你刚好没什么趁手的装备,改天我亲自给你做!”
[泥锁巷|李寿乾家]
少女俯身,从地上捡起块拳头大的石头,递到李寿乾面前:“握住它。”
李寿乾接过石头,只觉入手冰凉,棱角硌得手心生疼。
“握紧了,”苏林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现在,用它砸向那棵老槐树。”
李寿乾愣住了。院心那枯死老槐树今年好不容易长出一株新芽,而且还是他天天看着长大的,树皮上的树疤还留着,怎么舍得用石头砸?
“怎么?不敢?”苏林挑眉,“还是觉得它可怜?”
“不是……”李寿乾捏着石头,手心的疼越来越清晰,“它没惹我。”
“练拳的人,哪来那么多该不该?”苏林突然提高了声音,“等哪天有人要你的命,你也跟他讲该不该?”她猛地抬脚,踹在李寿乾膝盖上,“砸下去!”
李寿乾被踹得一个趔趄,手里的石头差点掉在地上。他看着苏林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又看了看远处院心的老槐树,咬了咬牙,猛地将石头掷了出去。
石头划过一道弧线,“咚”的一声砸在槐树上,可树干上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苏林冷笑一声:“心不诚,劲儿就散。你心里还惦记着它是棵树,石头到了半空就软了。李寿乾,你记住,练拳不光要练手脚,更要练心。心要是像团棉花,再大的力气也使不出来;心要是像块石头,哪怕只有一分力,也能砸出坑来。”
“就是要告诉你这个道理,不用砸了。”她走到李寿乾面前,蹲下身,看着他手里的血泡:“疼吗?”
李寿乾点点头。
“疼就对了。”苏林站起身,“从今天起,你每天抱着这块石头站桩,吃饭睡觉都不许放下。什么时候你觉得它不再硌手,再来找我。”
说完,她转身就走,只留下李寿乾一个人抱着冰冷的石头。
他抱着石头回到院里,试着像往常一样站桩。石头的棱角死死硌着手心,稍一松动就会掉下去,他只能死死攥着,没多久手臂就酸得像要断了。吃饭时他一手端碗,一手攥着石头,麦粒掉了满地;睡觉时他把石头放在胸口,夜里翻身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压着它。
镇上的人见了,都说这孩子怕是被那姑娘逼疯了,好好的日子不过,抱着块破石头瞎折腾。李寿乾依旧不说话,只是每天抱着石头站桩、劈柴、去溪涧边听水声。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手心的血泡破了又结,结了又破,最后竟在石头的棱角上磨出了跟石头形状吻合的茧子,握着石头时,竟不觉得那么疼了,反倒像是身体的一部分。
李寿乾愣住了,随即狂喜涌上心头。他正想跑去告诉苏林,就见苏林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布包:“算你有点长进。”她把布包扔给李寿乾,“打开看看。”
李寿乾接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副用粗竹丝做的护腕,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初学针线的人做的。
“这是……”
“你那破手腕再这么折腾下去,迟早废了。”苏林别过脸,语气有些不自然,“戴上它,明天跟我学新东西。”
李寿乾拿起护腕,只觉心里暖烘烘的,比抱着石头站桩时还要热。他小心地把护腕戴上,大小刚刚好,粗布贴着皮肤,竟有种说不出的踏实。
夜里,他躺在床上,手里依旧握着那块石头,却不再觉得硌得慌,他想起苏林缝护腕时可能歪歪扭扭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向上翘。
他知道,苏林教他的不只是打拳,更是一种过日子的法子——像石头一样硬,像木头一样韧,把该记住的刻在心里,把该放下的踩在脚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