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搭起的手术床上铺着最干净的白布，却还是掩不住布料边缘的磨损。尹智秀躺在上面，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很浅像是随时要断气了，右下腹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像有把钝刀在里面反复搅动，她紧紧攥着床单，指节泛白，却硬是没掉一滴泪。
她尹智秀，不是会哭哭啼啼的人。
李在尹站在床边，又哭了，一滴一滴眼泪砸在白布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她看着尹智秀疼得发抖的肩膀，看着她强撑着扯出的笑，心里又空又疼。
……
她不能失去尹智秀，一点也不能。
“别哭啊……”
尹智秀的声音气若游丝，却还是抬起手，想帮她擦眼泪，指尖刚碰到她的脸颊，就没了力气垂落下去。
“在尹……”
“我不管！”李在尹抓住她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手很冰。
“你不准死！听到没有？你要是死了，我就……我就再也不弹吉他了！”
“我讨厌死吉他了！”
尹智秀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像只被欺负的小兔子，心里突然软得一塌糊涂。
她其实也很怕死，怕得要命。不是怕疼，是怕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哭唧唧的小姑娘，怕看不到她弹会小星星的样子，怕她以后被欺负了，没人再像自己这样护着她。
“在尹……”尹智秀深吸一口气，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疼，却异常清晰。
“我要是……能活下来……”
她顿了顿。
“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这是她藏了很久的话，从她第一次亲她的脸的时候就想说了。
她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李在尹的哭声猛地停了，怔怔地看着她。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定。
“好！那你就好好活着！活下来，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
她到底有没有听懂啊？
尹智秀有些无奈。
“咳咳。”
李恩赫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消毒好的器械，眼神示意李在尹。
“让她休息一下吧，手术前需要保存体力。”
他看得出来，尹智秀已经很虚弱了，不该再消耗精力。
李在尹咬了咬唇，最后用力握了握尹智秀的手。
“我在外面等你，你一定要撑住。”
尹智秀眨了眨眼，算是答应。
李在尹被郑载宪轻轻拉了出去，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凝重。大厅里的人都在忙碌，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人。
李在尹蹲在地上，肩膀还在抖，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真的好怕，怕尹智秀下不来手术台，怕那句“一直在一起”变成永远的遗憾。
“国文老师…”
“她会不会……会不会……”那个“死”字死死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带来的只有更汹涌的泪水。
郑载宪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缩成一团、被绝望淹没的女孩。
他伸出手，不是去拍她的肩膀，而是轻轻覆上她紧攥着自己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的手背。他的手很大，掌心粗糙布满厚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
“主不会轻易收回祂给予的奇迹。”
李在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他。昏暗的光线下，郑载宪的侧脸线条刚毅，眼神却深邃柔和。
“可是……可李恩赫说……没有药……她会……”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让她语无伦次。
“我们还有时间。”郑载宪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
“尚昱、宥莉、贤秀，他们会回来。带着药回来。”
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微微收紧，传递着一种近乎固执的信念。
“在尹，相信他们，就像他们相信你一样。”
他话语里的力量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试图刺破笼罩在李在尹心头的厚重阴霾。她怔怔地望着他，眼泪还在不停地流，但那种灭顶的绝望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看着这张在无数次战斗中挡在她身前、伤痕累累却始终坚毅的脸，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猛地冲垮了堤防。
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倾身向前，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蹲在她面前的郑载宪。
“谢谢你……载宪。”
这个拥抱突如其来，带着绝望的寻求和全然的依赖。她的脸埋进他宽阔而坚实的肩膀，泪水瞬间浸透了他粗糙的衣料。
郑载宪的身体在接触的刹那明显僵硬了一下，或许是她的拥抱，又或许是她的呼喊。
他不知道李在尹能不能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
“在尹……”郑载宪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比平时更加沙哑低沉，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胸腔里反复锤炼过，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李在尹抽噎着，从他肩膀上微微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我……”郑载宪的目光牢牢锁住她，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心上。
“我亦不能没有你。”
李在尹的哭声瞬间止住，只剩下细微的抽气声。她睁大了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郑载宪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坦荡与决然。
“这也是主的安排吗？”
她想起了当时问郑载宪，为什么愿意帮助她？郑载宪说，这是主的旨意。
他微微前倾，灼热的气息拂过她泪湿的脸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他停顿了一下，那深邃的眼眸里燃烧着纯粹而炽烈的火焰，那是属于郑载宪自己灵魂深处的火光。
“不，是我的心意。”
李在尹看着郑载宪温柔的眼睛，她吸了吸鼻子，把最后一点眼泪憋回去，然后轻轻歪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却异常认真。
“那……主告诉了你，我的心意吗？”
郑载宪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眼里那份纯粹的、不含杂质的认真，缓缓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没有。”
主没有告诉他，他也从不奢求主的指引。
他只知道，他的心跳得有多快，他的心意有多真。
……
李在尹微微凑近，抬起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然后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很轻的一个吻，带着她嘴唇的温度和淡淡的消毒水味，却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郑载宪的全身。
“这就是我的心意，国文老师。”
李在尹说完，立刻退开一点，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他，没有躲闪。
郑载宪彻底愣住了。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在尹……”他想说点什么，比如“我很开心”，比如“我会永远珍惜”，却发现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个更深的笑容。
……末日里的承诺有什么用？
李在尹看着他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此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意，也能看到对方眼里的回应，这就够了。
虽然家不问归期，但这里有很多爱她的人，就是家。
郑载宪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凉，他就用自己的掌心，慢慢把那点凉意捂热。
两人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手心相贴，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这或许就是末世里，主能给予的、最温柔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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