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又压抑的碎裂声在空旷的大殿内乍然响起,像极了琉璃盏砸落在冻土上的动静,尖锐中透着沉闷。
夏玖紧攥着的青玉茶托终究没能抗住那股瞬间爆发又被他强行按捺下去的巨力,这股力量要是完全释放,怕是能将山岳摧毁、让大地裂开。细密的裂纹仿若剧毒蜘蛛织就的网,眨眼间布满了原先温润的玉璧!几块小小的碎片崩飞出去,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清脆却令人心头发颤的声响。
滚烫的茶水混着他掌心被碎片割破而渗出的鲜血,顺着夏玖痉挛般微微颤抖的指缝蜿蜒淌下。一滴接着一滴,砸在同样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让人心里发慌的暗红色,宛如开败了的花。
长信殿里,死一般寂静。
唯有角落铜漏那单调的滴水声,在这死寂之中被无限放大,嗒、嗒、嗒……每一声都似冰冷的铁锥,精准地敲击着夏玖那根快要彻底崩断的心弦。
他亲手把司徒远送到她的剑下,本以为这是为前世的她,也为自己复仇。他算尽了所有机关,铺出一条通往仇人咽喉的血路,可偏偏漏算了……
她也携着记忆,从那个炼狱爬了出来。
夏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细微的动作牵动了全身纵横交错的撕裂伤,一阵钻心蚀骨的疼痛随之袭来。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低下头,前额重重地抵在冰冷刺骨的金砖上。碎裂的玉片深深嵌入皮开肉绽的掌心,鲜血直流,他却毫无察觉,仿佛破碎的只是无关痛痒的尘土。
“属下……”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到了极致,每个字都像是从被烈火灼烧过的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铁锈般的血腥气,还透着一股认命到底、陷入深渊的死寂,“……遵命。”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就像枯叶掉进寒潭,再无波澜。
金砖的寒意透过额骨,直冲脑髓,冻结了脑海中翻腾不止的思绪。他算尽人心,算尽刀光剑影,唯独没料到,此刻端坐在凤位之上、目光如淬火玄冰的长公主司徒昭,也带着前世深入骨髓的恨意与记忆,从幽冥血海归来。
前世……她懵懂似鹿,在权力的荆棘丛中磕磕绊绊,最终被撕咬得鲜血淋漓。而他,是她的影子,她的盾,她的刃。直至那个大雪纷飞的黄昏,他替她挡下射向凤辇的所有淬毒弩箭,箭杆穿透他身体发出的闷响,成了她陷入黑暗前最后的记忆。他本以为那是终点,是他用鲜血为她铺就的生路。
事实并非如此。那不过是他们一同坠入地狱的开端。而她回来了,带着更冷的眼神,更炽烈的仇恨。
殿内的死寂因这一认知被彻底冻结。铜漏的滴水声,嗒、嗒、嗒……每一下都敲击着他已然寸寸龟裂的神魂。
司徒昭的目光犹如淬了剧毒的冰棱,一寸一寸地扫过他染血的脊背,最后停留在他抵在冰冷金砖上的、卑微至极的后颈处。那颈项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如同拉满的弓弦,透着一种即将破碎的绝望。
她站起身来,玄色织金的厚重宫裙裙摆轻拂过冰冷光滑的金砖,恰似暗夜中无声的潮汐。没有环佩叮当的声响,仅有衣料摩擦时细微的肃杀之感。她在夏玖面前停下脚步,距离他匍匐的身躯仅一步之遥。
她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带着不容违逆的力量,狠狠捏住夏玖染血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
那力道凶猛,没有半点商量余地。
夏玖那张沾满血污、苍白如雪的脸被迫抬起,闯进她深不可测的眼瞳之中。那双眼眸,已不是前世记忆里清澈如春水的模样,而是结了万年寒冰的深渊,倒映出他此刻狼狈、破碎、仿佛困兽般的身影。他漆黑的瞳孔猛地收缩,里面翻滚着如惊涛骇浪般的剧痛、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彻底洞悉、无处躲藏的惶恐。
“谁允许你替我做主?”司徒昭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平静,但却像薄如蝉翼的冰刃,贴着骨头刮过,携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气。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夏玖濒临崩溃的心防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