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那痛楚不似刀刃般锋利，而是如钝器反复磋磨，从掌心那团被明黄锦缎粗暴包裹的血肉中炸裂开来，顺着每一寸抽搐的筋络攀爬，啃噬骨髓，灼烧神经。夏玖的身躯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痛与强行压抑的颤抖间濒临崩溃。额角的冷汗混杂着先前磕破流下的血，蜿蜒滑过他惨白的脸颊，在下颌汇聚成一滴沉重的水珠，啪地砸落在地面。
嗒。
又是一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上，洇开一小片更深、更黏稠的暗红。
就在尊严碾碎、死亡逼近的绝望之中，一股更为黑暗、更为执拗的业火自他的体内升腾而起，像来自地狱深处的熔岩，翻滚着，咆哮着，冲破残破躯壳的束缚，无声凝聚，熊熊燃烧！那火焰没有温度，却带着毁灭与癫狂的偏执，席卷他的意志。
他缓缓调动全身仅存的力量，甚至榨干最后一丝支撑自己不至于瘫倒的信念，驱动那只被鲜血浸透、被锦缎缠裹的手——那只几乎已不成形的“废物”。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骨骼在破碎的血肉间摩擦、挤压。烈酒冲刷过的伤口瞬间崩裂，滚烫的鲜血如被硬挤出的浆果，凶猛地穿透象征皇权的明黄束缚，顺着指缝汹涌而出，砸在金砖上。
嗒！嗒！嗒！
声音虽微弱，却如战场上沉闷的鼓点，一声声擂在早已死寂的心腔废墟上。每一次滴落，都似点燃了荒芜焦土上的新火苗。
夏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殿门方向，尽管那里只有厚重的黑暗。他唇边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那笑容中毫无暖意，只有痛楚与业火点燃的疯狂。“遵命……殿下。”他对着吞噬她背影的黑暗默念，喉结滚动，咽下翻涌的腥甜。每一个音节都似烧红的匕首，在他早已溃烂的喉管里搅动。
就在此时，长信殿的大门轰然洞开！朱漆铜钉的宫门被人以暴力推开，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两扇门板狠狠撞向两侧的金丝楠木门框，又弹回震得积尘簌簌坠落。阴冷湿腥的风雨气息灌满大殿，摇曳的宫灯投下扭曲的黑影，仿佛群魔乱舞。
身披深紫色凤纹宫装、头戴赤金点翠凤冠的太后，在宫人簇拥下踏风而来。她保养精致的脸此刻因愤怒和惊惧而微微扭曲，“昭儿！”尖锐的质问如鞭子抽打空气，“哀家听说远儿他……”话未说完，她的目光便直直钉在夏玖那只鲜血淋漓、被明黄锦缎包裹的手上。
时间仿佛凝滞。太后的表情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骇然！她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夏玖，“御……御用之物！怎敢！怎敢染此卑贱之血！脏污至此！”声音撕裂空气，字字如烙铁烫入骨髓。夏玖本能地想蜷缩，将自己埋进这片冰冷的金砖之下。
然而，就在太后怒火即将爆发之际——
一道玄色身影骤然挺立在夏玖与太后之间。司徒昭旋身挡在前，厚重宫裙划出冷冽弧线，如同垂天夜幕笼罩住身后那个濒死的身影。她挺直如青松的脊背线条被昏暗灯光勾勒得分明，平静的目光宛若深渊，清晰倒映着太后狰狞的面容。
“本宫撕的。”司徒昭的声音平稳低沉，却每个字都似冰棱砸入死寂，令太后噤声。她微微仰起下巴，目光如冰锥迎向太后，“本宫的血，”语气陡然加重，“染不得么？”
一瞬间，长信殿内的空气被抽空。太后的震惊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一步，紫金凤履摩擦金砖的声音格外刺耳。那一步后退，无声宣告了威仪的崩塌。
夏玖匍匐在地，额头贴紧金砖，失血带来的眩晕使视野逐渐模糊，剧痛如潮汐般侵蚀他的意识。就在他濒临昏迷之际，透过额发缝隙，他看见了——
太后惊退的瞬间，司徒昭袖口微扬，一只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悄然隐于背后，朝他所在的方向快速打出一个手势。那动作迅捷得近乎隐形，但夏玖熟悉她的一切，捕捉到了这个刻入骨髓的暗号——【活下去】。
不是命令，不是期许，而是一道赦令，一道比死亡更沉重的枷锁。
夏玖瞳孔骤缩，血液如洪流冲垮理智，他那只痛得失去知觉的手再度攥紧，指骨在烂肉中发出呻吟，鲜血再次浸透锦缎。
剧痛排山倒海，眼前彻底陷入黑暗前的一瞬，他的视线只余下那抹孤绝的玄色背影，如不周山般伫立于他与地狱之间。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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