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同千万根烧得通红的钢针，狠狠地刺进夏玖每一寸骨缝，又在他的血肉里疯狂搅动。冰冷与灼热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残破的身体里激烈撕扯，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好似濒死的鼓点，敲击着无边的黑暗。他仿若在无底的冰洋中不断下沉，又像被扔进了熔岩炼狱，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浮浮沉沉，变得支离破碎。
“……玖……”
“……夏玖！”
一道声音穿透了那厚重的混沌，带着不容置疑、近乎蛮横的穿透力，犹如淬火的利刃劈开粘稠黑暗。那声音冰冷、锋利，每个音节都裹挟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却在他濒临溃散的灵魂深处，点燃了一簇微弱而顽固的火星。
活下去。
这三个字，携着前世染血的分量，猛地撞进他的脑海。
夏玖猛地吸了口气，这动作牵动了全身撕裂的伤口，剧痛瞬间爆发，几乎再次将他的意识撕碎。可他紧紧咬住牙关，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开来。沉重的眼皮仿佛被黏住，他用尽残存的意志力，才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
模糊晃动的人影慢慢在视野中成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刺目的明黄，上面绣着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那是御前才能用的颜色。视线缓缓移动，落在近前——一双玄色锦靴，鞋面上用极细的金线绣着繁复的夔龙暗纹，不显山露水，却透着沉甸甸、令人窒息的尊贵。靴尖沾着一点暗红的污迹，那是……他流的血。
夏玖的心脏骤然收紧，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不用再抬头，那玄色的衣摆，那冰冷尊贵的气息，早已深深刻进他的骨髓，融入灵魂。
长公主，司徒昭。
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决定他前世最终归宿的夜晚，回到了长信殿冰冷坚硬、几乎吸干他所有热血的金砖地上。前世那剜心剔骨的剧痛，生命迅速流逝的冰冷，最后一眼她孤绝如不周山的背影……所有的一切，如决堤洪流，瞬间冲垮他刚凝聚起来的意识堤坝。
身体本能快过思考，那是被无数次生死磨炼出的、刻入骨髓的反应。他猛地想挣扎起来，想再次匍匐在地，用最卑微的姿态承接她的雷霆之怒，或者……她的赦免。然而，这具刚经历酷刑的身体早已支离破碎，特别是那条被生生踩断的左臂，此刻传来钻心蚀骨的剧痛，像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夺走他全部力气。
“唔……”一声压抑不住、带着血腥气的闷哼从喉咙深处逸出，夏玖眼前又一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一下，整个人像被抽掉所有骨头，软软地重新瘫回冰冷地面。冷汗瞬间浸透他破烂的里衣，与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污粘腻地混在一起，带来刺骨寒意和更深绝望。
视野边缘，那抹玄色的衣角微动。
司徒昭并未看他。她的目光如两柄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依旧稳稳钉在几步之外、脸色煞白如纸的太后身上。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实质，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烛火不安地跳动，把每个人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潜伏在角落的鬼魅。侍立在旁的宫人，个个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连呼吸都屏住，生怕一丝一毫声响，会成为点燃最后一点火星的引信。
太后保养得宜的手指紧紧攥着凤椅的鎏金扶手，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她精心描画过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精心维持的雍容华贵被彻底撕开，只余被冒犯后的惊怒与难以置信的狼狈。司徒昭那一步不退的威压，那冰冷刺骨的“染不得么”三个字，像无形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将她母仪天下的威仪碾得粉碎。
“司徒昭！”太后的声音终于尖锐响起，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嘶哑，试图用拔高的声调重新夺回掌控，“你……你竟敢如此放肆！这奴才秽乱宫闱，罪证确凿！哀家要处置他，天经地义！你莫要以为仗着陛下几分宠爱，就能无法无天，连祖宗规矩都不放在眼里！”
她的话语，在司徒昭那冰封般的沉默面前，显得色厉内荏，空洞无力。
夏玖趴伏在地，冰冷的金砖透过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吸走他体内仅存的热量。额角的冷汗混合着血污，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湿痕。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更浓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和几乎冲口而出的呻吟。
前世……也是这般情景。太后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要将他杖毙于长信殿前。他无力反抗，只能以血肉之躯承受。那时，长公主虽最终保下他一命，却未能阻止他遭受这断臂重创，更未能阻止太后后续对他这个“长公主爪牙”的持续打压和猜忌。那断臂，成了他余生无法摆脱的枷锁，也成了横亘在他与她之间一道无形、带着血色的隔阂。
就在太后尖锐斥责的余音尚在殿中回荡，空气紧绷得几乎断裂的刹那——
司徒昭动了。
她极其缓慢、优雅地向前迈出一小步。玄色的裙裾如墨色流水，无声拂过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那上面还残留着夏玖挣扎时蹭上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她这一步，如同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无形的压力陡然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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