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邹雨霏是被窗外的鸟鸣叫醒的。

她翻身坐起时，晨光正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像极了当年画室高窗漏下的阳光。伸手摸向床头的手机，屏幕上躺着条凌晨三点的消息，是张婷发来的：“霏霏，新系列插画的配色稿我改好了，你醒了看看？”后面跟着个龇牙笑的表情，头像还是三人高中时在雪地里的合影——她裹着韩冲的黑色围巾，张婷举着相机，韩冲站在稍远些的地方，耳尖冻得发红。

邹雨霏笑了笑，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客厅的落地窗敞开着，风带着楼下栀子花的香漫进来，吹得画架上的宣纸轻轻晃动。这是她租下的小工作室，带个朝南的阳台，墙上挂着三幅装裱好的画：一幅是高中画室的复刻，另一幅是海边日出，还有幅是雪地里的松树，都是她成年后画的，角落里都藏着个极小的竹节图案。

她的工作是插画师。去年从美术学院毕业后，拒绝了大公司的offer，和张婷合伙开了家小小的工作室，专画定制插画。张婷负责对接客户和运营，她负责创作，偶尔韩冲会过来帮忙做后期排版——他现在是名建筑设计师，却总说“看霏霏画画比画图纸舒服”。

走到画架前，邹雨霏拿起画笔。笔杆是熟悉的檀木色，是韩冲去年送她的成年礼，笔尾刻着个极小的“霏”字，和当年那枚竹书签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她今天要画的是组“夏日回忆”主题的插画，客户是家出版社，要配在一本青春小说里。

第一幅画的草稿已经铺在画板上：穿白衬衫的少年站在画室窗边调颜料，阳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旁边的画架旁，有个穿蓝裙子的女孩正弯腰捡炭笔，马尾辫垂在肩上。邹雨霏的笔尖落在女孩的发梢，忽然想起什么，往调色盘里加了点钛白——韩冲总说她画阳光时，白色里少了点“透劲儿”。

画到一半，门铃响了。

邹雨霏擦了擦手上的颜料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韩冲。他穿着浅灰色的衬衫，手里拎着两杯热咖啡，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张婷说你今早要赶稿，给你带了曼特宁。”

他走进来的动作自然得像回自己家，把咖啡放在画案的一角，视线先落在画板上。“画到这里了？”他的指尖轻轻点在画中少年的手上，“食指的弧度再翘一点，更像当年的样子。”

邹雨霏的耳尖微微发烫，低头去拧颜料管：“你倒记得清楚。”

“记不清怎么帮你改画。”他笑了笑，转身去阳台帮她收昨晚晾的画稿。晨光落在他背上，把衬衫染成淡淡的金，邹雨霏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走路的姿势和高中时没什么两样——步子轻，却总在经过她身边时慢半拍。

韩冲把画稿叠好放在画案旁，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上周去苏州出差，看到这个，觉得你可能用得上。”

打开是枚玉制的书签，雕着抽芽的柳枝，柳梢缠着细小的银丝，和当年他刻的竹书签几乎是同一个模样。“比竹的耐用，”他补充道，“画久了低头，夹在书里能提醒你抬头看看。”

邹雨霏捏着玉书签，指尖划过冰凉的柳芽，忽然想起高中毕业那天，他在纪念墙的画里，悄悄在她画的静物旁添了枚竹书签。原来有些在意，真的能从少年时，一直延续到晨光漫进工作室的此刻。

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是张婷的视频电话。屏幕里的她正坐在海边的咖啡馆，背景是翻涌的浪：“霏霏！韩冲是不是在你那儿？让他看看我新拍的日出，比他当年画的好看多了！”

韩冲凑到屏幕前，笑着回：“等你回来，霏霏画一幅，比你拍的还好看。”

邹雨霏没说话，只是拿起那支檀木画笔，在画中女孩的帆布包上，添了枚小小的玉书签。晨光漫过画案，落在她和韩冲交叠的手背上，咖啡的热气在空气中凝成细小的雾，像少年时没说出口的话，终于在成年后的晨光里，变得清晰而温暖。

她忽然明白，所谓喜欢的工作，所谓安稳的生活，大抵就是这样——晨光入画时，身边有懂你笔锋的人，远方有记挂你的朋友，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细节，都在画纸上，在晨光里，慢慢长成了最舒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