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糕的甜还粘在舌尖时，天已经擦黑了。

韩冲拎着空纸袋，跟在邹雨霏身后往楼道走。老式居民楼没装电梯，楼梯扶手被磨得发亮，每阶台阶都带着点凹陷——是经年累月的脚印踩出来的痕迹。

“三楼的灯还坏着？”韩冲的手搭在扶手上，指尖触到片冰凉。去年他受伤前，这盏灯就时亮时不亮，他总说“等下次轮休就修”，结果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邹雨霏嗯了声，摸出手机开了手电筒，光柱在台阶上晃了晃。“物业来看过，说线路老化，得换整根线。”她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时，脚下轻轻绊了下，韩冲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连衣裙渗进来。

“我明天带工具来修。”他说得自然，像说“明天要出操”一样平常。

邹雨霏掏出钥匙开门，门轴“吱呀”响了声——还是去年她找人换的，当时总觉得这声音太吵，现在听着，倒像是在跟谁打招呼。屋里没开灯，窗外的月光斜斜铺进来，落在客厅的旧沙发上，那是他们以前一起挑的，坐塌了一角，韩冲总笑说“是被你抢零食时压的”。

“坐会儿？”她往水壶里加水，指尖碰到壶身的烫痕，是某次他煮面时不小心烫的，当时他紧张地用凉水冲，说“得留着，不然下次还忘”。

韩冲没坐，站在窗边看楼下。路灯亮了，昏黄的光把槐树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幅模糊的画。“以前总嫌这楼破，”他忽然开口，声音被夜色泡得很软，“现在倒觉得，每级台阶都记着事儿。”

记着他第一次送她回来，在楼下站到凌晨，被巡逻的保安盘问；记着她发高烧，他背着她往医院跑，在二楼转角差点绊倒；记着分手那天，他在楼下站了整夜，听着她家的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水壶“咕嘟”响起来，邹雨霏转身去拿杯子，没留神撞到茶几角，膝盖磕得生疼。“嘶——”她弯腰揉着，韩冲已经几步跨过来，蹲下身替她揉，指尖带着薄茧，力道却轻得像怕碰碎瓷器。

“还是这么冒失。”他抬头时，眼里的月光晃了晃，“以前总说你走路不看路，得在你鞋上装个铃铛。”

她确实冒失。以前他总在她包里放创可贴，在茶几角贴防撞条，甚至在她常坐的沙发垫下塞了个小靠枕，说“万一磕到腰呢”。这些细碎的好，她以前总觉得是理所当然，直到分开后，才发现没了他的提醒，自己总在磕碰。

“灯的事，不用麻烦你跑一趟。”她挣开他的手，往杯子里倒热水，“我找物业就行。”

“不麻烦。”韩冲直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盒，打开是包新的防撞条，“刚路过五金店买的，顺便带了灯泡，明天一早就来。”

邹雨霏看着那包防撞条，和他们以前用的一模一样，米白色的，上面印着小太阳图案。她忽然想起，以前每次换新的，他都要念叨“等搬进新家，一定买个没棱角的茶几”。

“韩冲，”她捧着热杯子，水汽模糊了眼镜片，“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房子？”

他愣了愣，眼里的月光像是突然亮了起来。“你是说……”

“上次路过中介，看见套带阳台的，”她的声音有点抖，却很清楚，“阳台朝东，能晒着太阳，还能种你说的爬山虎。”

韩冲没说话，走过来轻轻抱住她。他的怀抱带着点槐花香，还有训练后的汗水味，是她记了整整一年的味道。“好啊，”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闷在头发里，“明天修完灯就去看，看完去吃你爱吃的那家鱼丸，加双份香菜。”

水壶还在“咕嘟”响，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叠成了一个。

第二天一早，邹雨霏被电钻声吵醒。趴在窗台往下看，韩冲正扛着梯子往楼道走，穿着干净的工装服，袖子卷到小臂，晨光落在他背上，像镀了层金。

她赶紧换了衣服下楼，刚到三楼，就看见韩冲站在梯子上换灯泡，左手扶着灯罩，右手拧着螺丝，左脚轻轻踮着，大概是怕用力过猛牵扯到旧伤。

“小心点！”她站在梯子下仰头看，心提到了嗓子眼。

“没事。”他低头冲她笑，阳光从他腋下漏下来，落在她脸上，暖烘烘的，“马上就好。”

“咔哒”一声，灯泡拧好了。韩冲按下开关，暖黄的光“唰”地亮起来，照亮了楼道的每个角落，连台阶的凹陷里都盛满了光。

他从梯子上下来，额角渗着汗，却笑得像个孩子：“你看，亮了吧。”

邹雨霏看着那盏灯，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她一个人摸黑上楼，总在三楼摔跤，每次摔了，就坐在台阶上哭，心里骂他狠心，又偷偷想他要是在就好了。

现在他在了。

他正弯腰收拾工具，晨光透过楼道的窗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铺到她脚边。邹雨霏往前走了半步，影子和他的叠在了一起。

“走，看房去？”她伸手，握住了他沾着点灰尘的手。

韩冲的手顿了顿，然后用力回握。他掌心的茧子蹭着她的指尖，有点糙，却让人踏实。

楼道里的灯亮堂堂的，把那些旧台阶照得很暖，像在说：那些摸黑走的路，终于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