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介的钥匙串叮当作响时,邹雨霏正站在单元楼门口数台阶。七层,不多不少,比以前的老楼多了四层,却没想象中难爬——大概是身边的人走得慢,总在她身后半步,时不时伸手扶一把,像怕她又磕到台阶。
“就是这间,南北通透,阳台特别大。”中介推开门,阳光“哗”地涌进来,落在地板上,亮得晃眼。
邹雨霏先走向阳台。果然朝东,栏杆上还留着前任房主种月季的花盆印,水泥地上有圈浅白的痕迹。她伸手摸了摸栏杆,凉丝丝的,风从对面楼顶吹过来,带着点青草香。
“你看这儿,”韩冲忽然指着阳台角落,那里有个锈迹斑斑的铁架,“正好能搭个花架,种爬山虎。”
她回头时,他正弯腰打量地面,阳光从他肩头斜切下来,把他的影子投在“花盆印”旁边,像在给未来的花池画轮廓。去年他在病床上说“以后住带阳台的房子,就种爬山虎,能爬满整面墙,夏天特别凉快”,她当时别过脸没接话,以为是句随口的念想。
“客厅够大,”邹雨霏转开视线,假装看沙发位置,“放咱们那套旧沙发正好,就是得换个沙发套。”
“换你喜欢的浅灰色,”韩冲接话很快,像早就想过无数次,“上次在商场看的那款亚麻料,你说摸着舒服。”
她愣了愣。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他们在家具城转了一下午,她随口提了句“浅灰色耐脏,还显亮”,早忘了,他倒记到现在。
中介在厨房介绍橱柜,邹雨霏跟过去,看见台面是米白色的石英石,边缘磨得很光滑——不像她家现在的老橱柜,边角早就磕出了豁口,韩冲以前总说“得小心,别切菜时蹭到胳膊”。
“这儿能放下你那个蓝色的砂锅,”韩冲站在灶台前比划,“就你说炖鸡汤最香的那个,上次搬家没舍得扔的。”
砂锅确实还在储藏室,是她妈妈送的陪嫁,去年分手时打包了三大箱,唯独这个砂锅被她塞进衣柜最深处,怕看见时心软。
阳台的风又吹进来,掀起邹雨霏的发梢。她走到窗边,看见楼下的小花园里有棵歪脖子树,像极了老巷口那棵槐树。“你看那棵树,”她指着说,“开花时肯定也香。”
韩冲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两人肩膀挨着肩膀。他没看树,却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霏霏,你要不要……试试住过来?”
她的心跳漏了半拍,指尖抠着窗台的裂缝——和老房子的窗台一样,有道细缝,以前她总爱把指甲卡进去转着玩。“你呢?”她没回头,“消防队离这儿远不远?”
“骑车二十分钟,”他答得飞快,“比以前近,出完警能早点回来给你做晚饭。”
中介不知什么时候退到了门口,笑着说:“两位看着挺投缘,这房子缘分也到了,要不……”
“我们定了。”邹雨霏忽然转身,声音比她想的要稳。
韩冲猛地看向她,眼里的光比阳台的阳光还亮,像被点燃的星火。“真的?”
“嗯,”她点头,看着他手背上的青筋都在跳,忍不住笑了,“不过得先刷墙,我要把卧室刷成淡粉色。”
“没问题,”他赶紧接话,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就要给中介转定金,手指却在屏幕上抖得按不准数字,“我明天就请年假,陪你挑漆,还请那个会贴墙纸的师傅,你上次说他贴的小花纹好看……”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怕她反悔似的。邹雨霏靠在阳台栏杆上听,风掀起她的裙摆,吹得远处的爬山虎藤条轻轻晃——小区围墙边爬满了爬山虎,绿得发亮,像在往他们的新阳台招手。
签合同的时候,韩冲的笔在“乙方”处顿了顿,抬头问她:“写两个人的名字?”
邹雨霏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忽然想起老相册里那张穿消防服的照片,想起他在雨里说“有点想你”,想起他手背上的创可贴和保温桶里的绿豆汤。这些碎片拼起来,刚好是个完整的“家”。
“嗯。”她轻声说。
走出中介门店时,阳光正好。韩冲手里攥着钥匙,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像在确认不是梦。“晚上去买花籽吧,”他忽然说,“爬山虎的籽,现在种,秋天就能发芽。”
“好啊,”邹雨霏伸手挽住他的胳膊,他的胳膊比以前更结实了,隔着短袖能摸到肌肉的轮廓,“再买盆茉莉,你说过喜欢它的香味。”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她,眼里的光温柔得像化了的糖。“霏霏,”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谢谢你。”
谢她愿意再给一次机会,谢她没把过去的伤记成过不去的坎,谢她在他笨拙的靠近里,慢慢伸出了手。
邹雨霏没说话,只是把他的胳膊挽得更紧了些。路边的树影落在两人身上,晃晃悠悠地跟着走,像在护送。她想起小时候听外婆说,缘分这东西,就像爬山虎,看着断了,其实根早扎在土里,等风一暖,就顺着墙往上爬,总能爬到想去的地方。
他们的新家在七楼,阳台朝东,很快会爬满爬山虎。而那些被雨打湿过的日子,那些藏在槐花香里的想念,那些在楼道灯光下慢慢暖起来的瞬间,都将在这个洒满阳光的地方,长出新的年轮。
钥匙在韩冲手里轻轻晃,发出细碎的响声,像在数着往后的日子,一天,一天,都甜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