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见皇后没追究，将茶盏重重放在案上，发出咚的一声，茶水都溅出了几滴。
她嘴角撇了撇，语气里满是不甘，却又带着点阴阳怪气：“皇后娘娘就是宽容有度，待人温和。这么一来，倒显得本宫方才多说了几句话，成了咄咄逼人的恶人了。”
皇后闭了闭眼，没接话，她今日本就有些乏，懒得跟贵妃计较。
倒是站在贵妃身后的茉心，见贵妃还要再说，连忙伸出手，轻轻拽了拽贵妃的衣袖，眉头紧紧皱着，眼神里带着急切的示意，嘴型无声地说着：“娘娘别说了。”
贵妃回头瞪了茉心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反驳，可看到茉心眼底的焦急，又想到皇后方才的态度，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冷哼一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却没尝出半点茶香。
皇后这时睁开眼，目光扫过殿内的妃嫔，声音沉了沉，带着一国之母的威严：“娴妃复位，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这就说明，从前那些牵扯到娴妃的事，与她无关，都是旁人栽赃陷害，如今已经查清楚了。”
“既然如此，本宫希望你们往后都能像往常一样，与娴妃和睦相处。后宫本就该清静和睦，别总是处处计较，更别想着再挑事惹非，若是惹得皇上和本宫不快，仔细你们的位分！”
纯妃坐在椅子上，一直没说话，这时率先站起身，敛衽屈膝，动作标准而恭敬，声音温和却坚定：“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往后定当与娴妃妹妹和睦相处，绝不多生事端。”
除了贵妃，其余妃嫔见状也连忙起身，纷纷垂首行礼，声音整齐划一：“臣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的目光落在仍坐着的贵妃身上，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带了点冷意：“怎么？慧贵妃是没听见本宫的话，还是不愿听从本宫的告诫？”
贵妃心里憋着一股气，手指紧紧攥着裙摆，指甲几乎要掐进柔软的缎面里。
她知道皇后这话是带着警告的，若是再犟嘴，怕是要被问责。
毕竟皇后是中宫，她虽得宠，却也不敢公然违逆皇后的意思。
无奈之下，她只能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垂着头，声音闷闷的，礼数却还算周全：“臣妾……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快坐吧。都是姐妹，不必如此拘谨。”
“是。”贵妃应声坐下，侧脸对着众人，脸色依旧难看。
殿内安静了片刻，坐在角落的陵容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她身子往前倾了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声音柔婉却清晰，恰好能让殿里每个人都听见：“说起来，皇上对待娴妃娘娘的情谊，可真是深重啊。这宫里，怕是没有谁能比得上。”
“就比如皇上亲自赐了翊坤宫给娴妃娘娘独住，臣妾没记错的话，这翊坤宫的坤字，可不是随便用的。除了皇上与皇后大婚时住的坤宁宫，整个后宫里，唯独这翊坤宫带‘坤’字。”
“可见皇上心里，是何等看重娴妃娘娘。”
这话一出，殿里瞬间安静下来。
谁都知道，这“坤”字在卦象里本就对应“地”，与皇上的“乾”相对，是后宫妃嫔能得到的最高尊荣之一。
自大清开国以来，只有康熙爷极宠的宜妃、雍正爷的敦肃皇贵妃住过翊坤宫。
那两位，都是当年宫里最受宠信、位分极高的主儿。
如今皇上把翊坤宫赐给娴妃，还让她独住，这份恩宠，确实是旁人比不了的。
妃嫔们要么垂着眼帘假装喝茶，要么互相递着眼色，没一个人敢接话。
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既是捧娴妃，也是在试探皇后的态度。
玫嫔却不肯让这安静持续下去。
她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又忽然往前倾了倾，声音带着点刻意的热络，眼神里却藏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陵容妹妹说得极是！娴妃娘娘如今这般受宠，诞下皇子也是早晚的事。依本宫看，就算不提皇子，单论这份恩宠，娴妃娘娘也已是妃位之首了。”
“日后若是诞下皇嗣，别说妃位，便是贵妃之位，也不是不能坐啊！”
这话里的挑衅再明显不过，既戳了贵妃的痛处，也把娴妃推到了风口浪尖。
贵妃猛地拍了下桌子，茶水溅得更多了，她眼睛瞪着娴妃，语气又尖又利，带着点气急败坏：“玫嫔说得轻巧！得皇上恩宠又如何？娴妃你可别忘了，从前住翊坤宫的敦肃皇贵妃年氏，下场是什么！太后厌弃的，可不止景仁宫的那位废后，年氏当年何等受宠，最后还不是落得个……”
“贵妃娘娘。”
一直没说话的婉常在忽然轻轻开口。
她坐在最末位，平时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今日却罕见地开了口。
她声音不大，却让殿里瞬间静了下来。
婉常在垂着眼，“前人之恩怨，与今人何干？敦肃皇贵妃的事已是前朝旧事，太后仁慈宽厚，先帝仙逝后便从未再提起过，可见太后早已放下。”
“臣妾人微言轻，也不得恩宠，本不该多嘴。只是想请贵妃娘娘慎言……这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传到太后耳里，说贵妃娘娘拿前朝旧事挑拨太后与娴妃娘娘的关系，怕是会弄巧成拙，惹得太后怪罪。”
“到时候，不仅贵妃娘娘要受罚，咱们整个后宫，怕是都要跟着不安生。”
坐在婉常在旁边的海贵人先是一愣，随即睁大了眼睛，看着婉常在，语气里满是惊讶：“真没想到，婉常在竟也是如此明达通透之人。从前只觉得你安静少言，今日一听，才知你心里亮堂得很。”
婉常在只是谦逊地笑了笑，眼帘垂得更低，往后缩了缩身子，双手拢在袖中，不再说话——仿佛刚才开口劝谏贵妃的，不是她一般。
天越来越热，阳光透过长春宫的窗棂照进来，殿内的冷气已经挡不住暑气。
皇后揉了揉眉心，脸色带着几分明显的倦意，声音也低了些，摆了摆手：“本宫乏了，今日就先这样吧。你们也都回宫好好休息，别在日头下暴晒，仔细中暑。”
说罢，她便由素练扶着，慢慢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显然是真的累了。
素练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帮她稳住身形，两人缓缓走向内殿。
众妃嫔连忙齐齐起身，垂首躬身，声音恭敬整齐：“臣妾恭送皇后娘娘。”直到皇后的身影消失在内殿门口，才缓缓直起身。
皇后一走，贵妃的脸色瞬间铁青。
她狠狠瞪了海贵人和婉常在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吃人，尤其是看婉常在时，带着十足的怨怼。
随后，她猛地站起身，裙摆一甩，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走，连招呼都没跟旁人打。
妃嫔们见状，连忙躬身行礼，声音比刚才送皇后时低了些：“臣妾等恭送贵妃娘娘——”
直到贵妃的身影出了殿门，才有人敢抬起头，互相递了个眼色，随后也纷纷起身，各自回宫去了。
素练扶着皇后回到内殿。
这内殿比外殿凉爽许多，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踩上去没有半点声音。
桌上摆着一盆硕大的冰，冷气丝丝缕缕地散开来，缓解了殿内的暑气。
皇后歪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身上换了件素色的软缎寝衣，脸色依旧不好，眉头紧紧皱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疲惫和失落。
“后宫里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皇后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委屈和无力，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语气里满是疲惫，“你争我斗，明里暗里地较劲，本宫……本宫真真是累了。”
素练站在榻边，手里拿着一把团扇，轻轻给皇后扇着风。
她扇得极轻，只让风刚好拂过皇后的脸颊。
她语气温和地劝道：“娘娘，您是中宫皇后，身担六宫之主的重担，这都是皇上看重您、信任您，才把这份责任交给您的。后宫里的事本就繁杂，娘娘辛苦些，也是应当的。”
皇后听到看重两个字，忽然嗤笑一声。
那笑声里满是嘲讽，没有半分暖意。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自嘲，声音也拔高了些：“看重？素练，你倒是说说，他若真看重本宫，怎会把翊坤宫给娴妃？那宫苑的分量，满宫谁不知道？陵容方才的话，你听得清清楚楚……”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娴妃才是他心尖上的人！本宫这个皇后，不过是占着富察家的名头，替他管着这一摊子烦心事罢了。他何曾真正看重过本宫？何曾像疼娴妃那样，疼过本宫半分？”
素练见她动了气，声音压得更低，连忙凑到皇后耳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您别往心里去。您是皇后，是一国之母，儿女情长本就不是最重要的。”
“再说，富察一族的荣耀，还得靠您撑着呢！只有您稳稳坐着皇后的位置，富察家才能一直尊贵下去啊。”
皇后听着，先是愣了愣，眼神有些涣散。
显然是没把这话听进去。
可片刻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鎏金手镯。
那手镯是太后去年赐给她的，看着普通，里面却藏着东西。
是一种能让女子难以受孕的药材，她早就悄悄让太医用特殊的法子缝在了手镯内层。
而娴妃……娴妃复位后，她借着姐妹亲近的由头，让娴妃也戴了一只一模一样的。
“娴妃无子。”素练见她神色微动，连忙压低声音，又说了一句。
这四个字，像是一剂定心丸。
皇后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是啊，娴妃再受宠，没有子嗣，终究是无根的浮萍。
皇上再疼她，也不会越过子嗣这道坎。
没有孩子，就算封了贵妃，也威胁不到她这个皇后的位置。
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脸色也缓和了些，语气恢复了平静：“好了，别说这些了。帮本宫梳洗一番吧，本宫累了，想好好睡一觉。”
“是，娘娘。”素练连忙应声，转身快步走向外间，吩咐宫女们准备热水和梳洗用品。
内殿里，皇后闭上眼睛，靠在贵妃榻上，脸上没了刚才的疲惫，只剩几分安心的松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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