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戳中了嘉贵人强忍的委屈。
她原本就泛红的眼眶瞬间蓄满了泪水，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下来，砸在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想念母亲，我想念阿爸……呜呜呜……”她再也忍不住，捂着嘴低声啜泣起来，肩膀微微耸动，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玫嫔见状，忙放下茶盏，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好孩子，别哭了，是姐姐的不是，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她转头对着殿外扬声唤道：“俗云。”
“奴婢在。”守在殿外的俗云应声而入，躬身行礼。
“你快去小厨房，让他们做几道拿手的甜食点心送过来，拣着最软糯的做。”玫嫔吩咐道，“越快越好。”
“是。”俗云应声退下，脚步轻快地去了。
嘉贵人听到玫嫔的吩咐，忙止住哭声，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解释道：“没关系的玫姐姐，是我的不是，太不坚强了。已经离开故国这么久了，却还是忍不住放不下过去。”
玫嫔看着她眼眶红红、鼻尖泛着粉的模样，心底的怜悯更甚，只是转念一想，玉氏特意送这么一个与哲悯皇贵妃相像的女子来，当真只是巧合吗？
她压下心头的疑虑，又追问道：“你既然这般不愿离开家乡，为何又要答应来和亲呢？”
嘉贵人慢慢抚平裙摆上的褶皱，指尖微微发颤，过了好一会儿，才抽泣着说道：“是我父亲……我父亲在玉氏犯了错，触怒了王爷，被关了起来。”
“王爷说，他看中了我，只要我肯来大清和亲，为玉氏效力，就能饶我父亲一命，还能保全我们家的前程。为了阿爸，我必须来。”
她说得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带着心酸，听得玫嫔心头也跟着发沉。
她沉默着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心里那点蹊跷却越发清晰。
玉氏此举，未免太过刻意了些。
不多时，俗云便端着一个描金漆盘回来了，盘里摆着四样点心——枣泥糕、桂花酥、豌豆黄、芸豆卷，个个做得精致小巧，散发着甜香。
“小主，嘉贵人，点心来了。”
玫嫔顺势对嘉贵人道：“瞧你哭了这许久，定是饿了，先吃些点心垫垫。俗云，你陪着嘉贵人回西阁休息，仔细伺候着。”
“是。”俗云应下，扶着嘉贵人起身。
嘉贵人对着玫嫔福了福身，低声道了句：“多谢玫姐姐。”才跟着俗云慢慢退了出去。
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玫嫔看着桌上摆着的点心，却没了半分胃口。
她虽同情嘉贵人的遭遇，可玉氏这一步棋走得太过诡异，一个与哲悯皇贵妃容貌一模一样的女子，背后定然藏着不简单的心思。
她沉吟片刻，起身走到案前，取了一张素笺，研好墨，提笔细细写了一封信。
信里将今日宫宴的情形、嘉贵人的模样，还有方才与嘉贵人的对话一一写明，字里行间满是疑虑。
写罢，她将信折好，塞进一个锦盒里，唤来心腹宫人，低声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慈宁宫，把这个交给太后身边的福伽姑姑，再去一趟承乾宫，给陵容小主也送一份，切记，路上不可声张，更不能让旁人瞧见。”
“奴婢明白。”宫人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玫嫔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只觉得这宫墙之内，怕是又要起风波了。
慈宁宫的午后，闷热得让人发懒。
殿内虽摆着两大盆冰，驱散了些许暑气，可太后依旧觉得心头发闷，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由福伽轻轻扇着蒲扇。
“太后，您喝点冰镇的酸梅汤吧，刚从井里提上来的，解解暑。”福伽端着一碗酸梅汤，小心翼翼地递到太后手边。
太后摇摇头，闭着眼道：“罢了，年纪大了，不敢贪凉。”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宫人轻细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小太监进来禀报：“太后，福伽姑姑，圆明园那边派人送来东西，说是玫嫔小主让交的。”
福伽闻言，放下蒲扇，起身道：“呈上来。”
小太监将一个锦盒双手奉上，福伽接过，见盒上并无封条，却看得出来是仔细收好的，便捧着走到太后跟前：“太后，圆明园送来的，是玫嫔小主差人送的。”
太后缓缓睁开眼，眸子里带着几分倦意，抬眸问道：“哦？玫嫔送的什么？”
福伽打开锦盒，取出里面的素笺，双手递到太后面前：“是一封信。”
太后伸手接过，借着殿内的光线细细查阅起来。
起初，她的神色还带着几分平淡，可看着看着，眉头便渐渐蹙起，原本浑浊的眼眸里，渐渐泛起一层不可置信的光，握着信纸的手指也微微收紧。
“太后，您怎么了？”福伽见太后神色不对，忙轻声问道。
太后将信纸递还给福伽，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你自己看看。”
福伽接过信纸，快速扫了一遍，看完后，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失声说道：“玉氏送来的那个嘉贵人，竟与故去的哲悯皇贵妃长相一模一样？这……这也太巧了吧？”
太后靠在榻上，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巧？这宫里，哪有那么多巧合？当年先帝不也有莞莞类卿之举吗？为了一个长得像纯元皇后的甄嬛，闹得六宫不宁，险些动摇了国本。”
福伽闻言，忙道：“可哲悯皇贵妃与皇上的情意，终究没有您与先帝那般浓烈深厚。皇上当年虽追封了她，可这些年也未曾过分提及，真的会因为一个长相相似的人，重蹈先帝的覆辙吗？”
“你懂什么。”太后冷哼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锐利，“哲悯皇贵妃死在了皇上与她最恩爱的时候，哪怕两人的情谊算不上惊天动地，可求而不得这四个字，最是磨人。”
“皇上心里，终究是记挂着她的。哀家就怕，这个金氏，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玉氏骤然送这么个人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她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沉凝，对福伽吩咐道：“福伽，你亲自去一趟圆明园，转告玫嫔，让她多留个心眼，仔细留意嘉贵人的一举一动，她平日里接触什么人、说什么话，都要悄悄记着。”
“另外，再去趟庆贵人那里，让她也多加注意，后宫是个整体，不能出乱子。”
“是，奴婢这就去办。”福伽躬身应下，转身便要走。
“等等。”太后又叫住她，语气里满是忧虑，“你告诉她们，务必小心行事，别打草惊蛇。哀家总觉得，玉氏此举，怕是会危及我大清的前朝后宫安危，半点马虎不得。”
福伽重重地点头：“奴婢记住了。”说罢，便快步退了出去，脚步匆匆，带着几分紧迫感。
太后望着殿外的天空，云层沉沉的，像压着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雨。
她轻轻敲着榻边的扶手，心底的不安越来越重。
这深宫之中，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平静，一场新的风波，怕是要来了。
承乾宫的殿内，气氛同样凝重。
陵容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宫装，静静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清丽的面容，只是眼神冷得像浸在冰水里。
她手里捏着玫嫔送来的信，已经看了两遍，信纸的边缘都被她捏得有些发皱。
裕桐站在她身后，为她梳理着长发，见她久久不语，忍不住轻声问道：“小主，这玉氏也太奇怪了。假若他们真的另有所图，又从哪里弄来哲悯皇贵妃的画像？更别提找到一个与她长得如此相像的人了，这简直是难如登天。”
陵容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铜镜里裕桐的脸上，语气平静无波：“一个人若是想作恶，自然会有无数的办法。哲悯皇贵妃的画像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当年潜邸里伺候过她的宫人，如今还有不少在宫里当差，只要玉氏肯花心思打点，想弄到一幅画像，并非难事。”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信纸，继续道：“至于他们怎么找到这么个相像的人，这就不是本宫需要考虑的事了。毕竟人已经来了大清，进了这皇宫，再追究她从哪里来、怎么来的，不过是徒劳罢了。”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她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小主有什么主意？”裕桐停下梳理的动作，轻声问道。
陵容望着镜中自己沉静的眼眸，冷冷说道：“此事绝不简单。”
“后宫之中，纯善之人万里挑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更何况是一个来自异国、肩负着缓和关系使命的女子？她今日在玫嫔面前哭得那般伤心，说得那般可怜，是真的懵懂无知，还是刻意伪装，谁也说不准。”
她沉默片刻，语气变得果决：“既来之，则安之。裕桐——”
“奴婢在。”裕桐立刻躬身应道。
“你明日悄悄出宫，去调查一下嘉贵人告诉玫嫔的身世是否属实。”
“她父亲是不是真的在玉氏获罪，玉氏王爷是不是真的用她父亲的性命要挟她来和亲。”陵容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裕桐，“切记，行事要隐秘，若有人问起，你就说奉了本宫的命，出宫探亲去了，因路途较远，需得晚些时日回来。”
“是，奴婢明白。”裕桐重重点头，眼底满是坚定，“小主放心，奴婢定不会让旁人察觉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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