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端坐于镜前，乌发如瀑般垂落肩头，素练捧着一方素色锦帕立在左侧，指腹轻轻摩挲着帕角，目光却不时落在皇后鬓边新生的几缕银丝上。
莲心持着一支细眉笔，正小心翼翼地为皇后描着远山眉，笔尖蘸着淡淡的螺子黛，在皇后光洁的眉骨上缓缓游走。
“您其实不用费心举办这场合宫欢宴的，天热难耐、劳力劳神。”素练终究按捺不住，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真切的担忧。
她看着皇后近来日渐清减的面容，只觉这场宴席于皇后而言，不过是徒增疲惫。
皇后并未立刻作答，只是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指尖轻轻拂过镜沿精致的缠枝莲纹。
片刻后，她才缓缓抬眼，目光透过镜面望向素练，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本宫老了吗？”
素练闻言一怔，手中的锦帕险些滑落，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皇后正值盛年，可近来眼底的倦意与鬓边的银丝，又确实透着几分岁月的痕迹。
就在她张皇失措之际，莲心已迅速收了眉笔，躬身笑道：“娘娘说笑了，您正值盛年，凤仪依旧，老字又从何谈起？方才描好的眉形，衬得娘娘眉眼愈发清丽了。”
皇后对着镜中细细端详片刻，见眉形确实工整雅致，才缓缓起身。
月白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扫过地面，绣着的缠枝牡丹仿佛也随之微动。
她缓步向更衣处走去，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却带着几分沉甸甸的无奈：“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后宫里的人都会有老的那一天，本宫亦然。自打永琏去世，皇上便很少入长春宫的大门了。”
她顿了顿，指尖抚过更衣处挂着的明黄色常服，语气里添了几分算计：“但本宫老了，还会有新人入宫博得皇上圣恩。不如本宫好生待那些新人，让她们能听从本宫，省的出了贵妃、娴妃那样的人。”
素练跟在皇后身后，闻言恍然大悟，连忙上前半步，凑到皇后耳边悄声问道：“您是说，嘉贵人？”
皇后尚未开口，殿外便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紧接着赵一泰的声音恭敬地响起：“娘娘，各宫小主已经在观澜阁等候，请娘娘移步凤驾。”
皇后整理了一下衣襟，目光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淡淡道：“走吧，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是。”素练与莲心齐声应道，一左一右伴着皇后向殿外走去。
观澜阁内早已布置妥当，殿中燃着清雅的百合香，丝丝缕缕萦绕鼻尖。
正中的宝座上铺着明黄色织金凤纹软垫，皇后款步走上主位坐下，裙摆展开如一朵盛放的牡丹。
两侧的嫔妃们见状，连忙依着位份高低依次躬身行礼，衣袂摩擦的轻响与整齐的问候声交织在一起：“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皇后抬手，声音平稳，目光缓缓扫过殿中众人。
“谢皇后娘娘。”嫔妃们齐声应和，缓缓起身，各自归位。
皇后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嘉贵人身上。
那位新入宫的小主正坐在末位，双手轻轻捏着帕子，眼神略显局促，显然还未完全适应这样的场合。
皇后心中微动，语气放柔了几分，问道：“嘉贵人，你可还熟悉现在的一切？”
嘉贵人万万没想到皇后会突然点自己的名，身子微微一僵，连忙起身屈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嫔妾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一切都好。”
她垂着头，不敢与皇后对视，只觉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皇后见她这般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愈发温和：“你若有何困难，皆可来长春仙馆寻本宫。本宫作为六宫之主，照拂嫔妃本就是职责所在。”
这话看似关怀，实则带着明显的拉拢之意，殿中众人皆是人精，如何听不出来，一时殿内的气氛微妙了几分。
就在此时，贵妃突然发出一声轻嗤，手中的茶盏被她重重放在桌上，青瓷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殿中的平静。
贵妃斜睨着皇后，语气带着几分讥讽：“皇后娘娘真是心善，皇上宠谁您就照拂谁。婉常在自潜邸便开始侍奉皇上，如今却还是个小小的常在，怎么没见您多加照拂呢？”
皇后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几分，指尖微微一顿，显然没料到贵妃会在此刻发难，一时竟有些语塞，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婉常在见状，连忙起身躬身，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嫔妾能留在皇上身边已经很知足了，不敢奢求其他。”
她始终垂着头，姿态谦卑，眼底没有半分不满，全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后宫众人谁不知道，婉常在这般不争不抢的性子，正是她位份一直低微的缘由。
就在皇后不知如何圆场，贵妃嘴角的讥讽愈发明显之际，嘉贵人突然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声音清亮却不失恭敬：“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牡丹倾城、芍药热烈，莲花清雅、凌霄奋发。这些花既入了紫禁城，便是皇上的花朵。受天家雨露皇恩，承皇上福泽庇佑。所以只要能让皇上舒心，即便是乡间土野的牵牛花也是高贵的存在。”
这番话既捧了皇后与贵妃，又巧妙地为婉常在解了围，还暗合了各花入各眼的道理，既不得罪人，又显露出几分聪慧，殿中众人不禁暗自点头。
庆贵人本就对嘉贵人这般刚入宫便得了皇后关注的新人心存不满，如今见她当众出风头，更是按捺不住。
她挑眉看向嘉贵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声音尖锐：“嘉贵人真是伶牙俐齿，跟原来的嘉贵人真是别无二致。”
玫嫔坐在一旁，闻言顿时皱紧眉头，狠狠瞪了庆贵人一眼，眼神冷厉如冰。
谁都知道从前的嘉贵人是罪妇，庆贵人这般说，分明是在暗指眼前的嘉贵人也不是善类。
可庆贵人却仿佛没看见玫嫔的眼神一般，依旧自顾自地说道，语气中满是恶意：“妹妹的封号、地位都与那弃妇一般，怕不是皇上宠爱你是假，借机敲打你和玉氏一族才是真吧。”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鸦雀无声，众人脸色齐齐发青，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要知道，揣测圣意、牵扯外臣一族，乃是后宫大忌，庆贵人这话已然越界。
可庆贵人却丝毫没察觉气氛的凝重，反而因众人的沉默而愈发得意，嘴角的笑意越发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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